第28章 康心浮动，初履红尘

　　华山论剑的余波在江湖上震荡不息，“紫霄道长”丘处机硬撼裘千仞不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向四面八方，为全真教本就显赫的声名再添上了一抹传奇色彩。终南山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弟子们行走间腰杆都挺直了几分，与有荣焉。

　　然而，在这片因胜利而带来的振奋之中，后山别院却仿佛一方独立的天地，依旧保持着相对的宁静。郭靖与杨康的蒙学生涯，并未因外界的风云变幻而有丝毫停滞。只是，蒙昧的孩童终将长大，心湖也终将因外界的风，泛起涟漪。

　　杨康年已九岁，身形抽条，愈发显得俊秀灵动。他天资聪颖，无论是丘处机传授的道家吐纳、基础拳脚，还是江南七怪带来的各式各样新奇有趣的锻炼法门，他总能很快掌握要领，举一反三，进度远超同龄的郭靖。这份远超常人的聪慧，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在得到师长们由衷的赞扬和周围弟子们羡慕的目光灌溉后，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这一日，负责教授二人硬功与耐力的江南七怪之三——马王神韩宝驹，需下山至山脚集镇采买一些特制的药材和打磨力道的石锁。他见两个小子整日在山中修炼，便动了带他们下山见识一番的念头，也算是一种历练。

　　“靖儿，康儿，今日随我下山走走，见识见识山下的集市。”韩宝驹声若洪钟地说道。

　　郭靖闻言，黝黑的小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用力点头：“是，韩师父！”他心思单纯，只觉得能下山便是件高兴的事。

　　杨康眼中则瞬间闪过一抹明亮的光彩，他早就对山外那个只在师长们只言片语中听闻的“红尘”充满了好奇，立刻乖巧应道：“谢谢韩师父！”声音清脆，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三人下了终南山，来到山脚那处因全真教而日渐繁华的集镇。此时正值晌午，集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不绝于耳。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售卖着五花八门的货物：热气腾腾的包子、晶莹剔透的糖人、色彩鲜艳的布匹、精巧的木质玩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与尘土混合的复杂气味。

　　郭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只觉得眼花缭乱，看什么都新奇，紧紧跟在韩宝驹身边，生怕走丢。

　　杨康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初时的拘谨很快被强烈的好奇心取代，他目光流转，迅速扫视着周遭的一切。那些精致的点心、栩栩如生的面人、摊位上光泽温润的玉饰，都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他虽牢记师门规矩，并未开口索要，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喜爱与渴望，却比言语更加明显。

　　韩宝驹是个粗豪汉子，并未留意到杨康这细微的变化，只当是小孩子天性，买了些药材和石锁后，便带着二人走进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用午饭。

　　酒楼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三人寻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些清淡的饭菜。正用餐时，邻桌一阵喧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几名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纨绔子弟，正围着一名战战兢兢的老农和他的小孙女。那老农担着的两筐新鲜山果不小心蹭到了其中一名纨绔的绸缎衣服，留下一点泥印。那纨绔顿时勃然大怒，不依不饶，不仅要老农赔偿，还言语污秽，甚至伸手要去拉扯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老不死的！瞎了你的狗眼！知道小爷这身衣服值多少钱吗？卖了你和你这孙女都赔不起！”

　　“嘿嘿，这小丫头片子虽瘦了点，模样倒还周正……”

　　老农苦苦哀求，周围食客虽面露不忍，却似乎忌惮这几名纨绔的身份，无人敢出声制止。

　　郭靖看得拳头握紧，小脸气得通红，就要站起来，却被韩宝驹用眼神制止。韩宝驹行走江湖经验丰富，想先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坐在韩宝驹对面的杨康，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他并未像郭靖那样怒形于色，而是悄悄从桌上捏起几颗佐餐用的盐炒黄豆。

　　就在那名纨绔的手即将碰到小女孩的瞬间，杨康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

　　嗖！嗖！嗖！

　　几颗黄豆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打在那几名纨绔的膝弯、手肘等关节处！

　　“哎哟！”

　　“我的腿！”

　　“谁？谁暗算小爷？！”

　　那几个纨绔只觉得关节处一阵酸麻剧痛，惊呼声中，原本嚣张的姿态顿时瓦解，有的踉跄跌倒，有的抱着胳膊痛呼，场面一时极为狼狈滑稽。

　　那老农和小女孩趁机赶紧挣脱，千恩万谢地看了杨康这边一眼（虽未看清是谁出手，但直觉与这桌有关），慌忙挑起担子离开了酒楼。

　　满堂食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更有不少人趁机叫好。

　　那几名纨绔又惊又怒，四处张望，却根本找不到出手之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颜面尽失，只得撂下几句狠话，灰溜溜地互相搀扶着走了。

　　韩宝驹将杨康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露出惊讶与赞许之色，拍了拍杨康的肩膀，低声道：“好小子！手法够巧，心思够活！干得漂亮！”他虽不赞同随意显露武功，但对此等惩恶扬善之举，自是乐见其成。

　　郭靖也恍然大悟，崇拜地看着杨康：“康弟，你真厉害！”

　　杨康听着韩师父的夸奖和郭靖崇拜的话语，感受着周围食客投来的赞许目光，尤其是看到那几个先前还嚣张跋扈的纨绔此刻的狼狈模样，一股混合着得意、自豪与行侠仗义快感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俊秀的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运用“聪明”和“本事”带来的巨大成就感，以及那种被人瞩目、被人赞扬的虚荣满足。这感觉，如同最甜美的蜜糖，悄然渗入心田。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比郭靖要华美许多的锦缎小袄，心中那份因聪慧而生的优越感，在这一刻，无声地膨胀了一丝。

　　回山的路上，郭靖依旧沉浸在刚才那“神奇”的一幕中，喋喋不休地追问杨康是怎么做到的。杨康心中得意，却故作平淡地解释了几句，眼神时不时飘向山下那依旧喧嚣的集镇方向，心中对那片“红尘”的向往，已然生根发芽。

　　韩宝驹看着身旁两个心性截然不同的孩子，一个憨直如石，一个灵秀如玉，心中感慨，却并未深思杨康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超越年龄的复杂神采。

　　山风拂过，带来松涛阵阵，却似乎再也吹不散杨康心中那被外界繁华与虚荣点燃的点点星火。这初履红尘的第一步，已在不知不觉间，为他未来的道路，埋下了第一处迷途的岔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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