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风雨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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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晨曦微露,上元宫灯的余烬尚未散尽,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在金銮殿上骤然拉开序幕。护国公府少主林战受陛下偏殿召见、咨议边事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朝堂之下压抑已久的暗流。辰时正,钟鸣鼎沸。文武百官分列丹陛两侧,肃穆无声。龙椅上的夏仁宗面色沉静,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当值太监刚刚唱罢“有本启奏,无本退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承恩,一位以刚直不阿着称的老臣,便手持玉笏,大步出列。
“陛下!臣要弹劾护国公林战!”张御史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林战身为待罪之身,圈禁府中,不思悔过,反而私蓄匠人,秘炼兵甲,其府中日夜炉火不熄,金铁交鸣,更与边将暗通款曲,献攻城利器!此乃大逆不道,其心可诛!臣请陛下下旨,彻查护国公府,锁拿林战,以正国法!”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张承恩虽非三皇子嫡系,但其弹劾内容狠辣刁钻,直指“私炼兵甲”、“暗通边将”这两条帝王大忌。不少官员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站在武官班列前方的三皇子李琮,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仿佛事不关己。
靖王李容与眉头微蹙,正要出列辩驳,却见夏仁宗轻轻抬手制止了他。皇帝的目光越过众臣,落在殿门外那个静静等候的身影上:“宣,林战上殿。”
“宣——护国公林战,上殿觐见——!”
唱喏声悠长。百官回首,只见晨光中,林战身着那件素净青衫,缓步踏入金殿。他步履沉稳,面容平静,面对无数道或质疑、或敌视、或好奇的目光,竟无半分怯懦。昨日偏殿应对的从容,似乎已沉淀为一种内敛的锋芒。
“罪臣林战,叩见陛下。”他依礼参拜,声音清晰。
“林战,”夏仁宗开口,语气平淡,“张御史所劾,你可知罪?”
林战抬头,目光迎向御座,不卑不亢:“回陛下,臣不知张御史所劾之罪,从何而来。”
“哼!巧言令色!”张承恩厉声道,“你府中匠作院日夜开工,所为何事?云州军前所用之新式床弩,又与你有何干系?莫非你要说,那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林战转向张御史,微微拱手:“张大人明鉴。臣蒙陛下天恩,圈禁思过。然,圣旨只言圈禁,未言废为庶人。臣身为国公之后,虽戴罪之身,亦不敢忘忧国之责。北狄犯境,边关告急,将士浴血,臣每闻战报,心如油煎。府中确有匠人,然所为者,不过是改良农具,打造些锹镐犁铧,以期春耕不误,多产粮秣,略尽臣子本分,为陛下分忧,为前线输粮。此乃臣之本心,何罪之有?”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将“私炼兵甲”轻巧地转化为“打造农具”,将个人行为拔高到“忧国忧民”的层面。
“至于云州军械……”林战略作停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回御座,“臣确曾偶得一些前朝残缺的工匠笔记,于冶金锻造之法,略有心得。去岁蒙陛下开恩,准臣自辩,臣便已将些许粗浅见解,通过靖王殿下,转呈兵部有司,供其参详。若边军能因此稍挫敌锋,此乃陛下圣德感召,兵部诸公及边关将士之功,臣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至于‘暗通款曲’……臣身处囚笼,内外隔绝,如何能与万里之外的边将‘暗通?此说,恕臣愚钝,实难理解。”
一番话,避重就轻,有理有据,既点明了自己“献技”出于公心(且是通过合法渠道靖王转交),又巧妙地将“暗通”的指控化解于无形,反而暗示弹劾者逻辑不通。
张承恩被噎得一滞,面红耳赤:“强词夺理!你……”
“陛下!”不等张承恩再说,兵部尚书赵汝贤(非三皇子党,但属中立偏保守)出列奏道,“臣可作证,去岁年末,靖王府确曾转来一些关于军械改良的条陈,其中提及床弩射程与破甲之论,与云州军报所言,确有几分相似。然,是否即为林战所献,以及边军所用是否据此改良,兵部尚需核查。”
赵尚书此言,看似客观,实则给了林战一个台阶,也暗示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但牵扯甚广,不宜深究。
“陛下!”又一位官员出列,却是工部侍郎,他朗声道,“臣倒以为,无论是否林战之功,云州大捷,新军械确显威力。当此国战之时,凡有利于军国之器,皆当鼓励。若林战果真精通此道,朝廷正当量才录用,戴罪立功,岂能因言获罪,寒了天下匠作之心?” 工部与军械制造息息相关,自然希望技术革新。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几派,有坚持要严查的,有为林战辩护的,有主张“不同出处,但求实用”的,争论不休。三皇子一党见势不妙,又有几人出列,试图将话题引回“林战心怀叵测”的论调上。
龙椅上的夏仁宗,静静听着下方的争吵,目光深邃。他昨夜看了半宿的北疆沙盘,心中已有决断。林战此子,是柄双刃剑。用得好,可安邦定国;用不好,恐伤及自身。但目前看来,其才可用,其“罪”未明,边关正值用人之际……
“够了。”夏仁宗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满殿瞬间安静下来。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战身上:“林战。”
“臣在。”
“你于格物匠作,确有几分天赋。云州之事,无论是否与你直接相关,献技于国,其心可嘉。然,你终是戴罪之身,不可不察。”
林战躬身:“臣谨记陛下教诲。”
夏仁宗略一沉吟,道:“朕观你府中所制琉璃器皿,晶莹剔透,于民生或有裨益。农为国本。朕命你,将琉璃应用于农耕之法,并汇集你府中改良农具之图谱、心得,主持编纂《劝农书》一部,务求通俗易懂,便于推广。此书成日,便是你戴罪立功之始。望你好自为之,莫负朕望。”
编纂《劝农书》!
这道旨意,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并非实权官职,却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任命!它将林战从“私炼兵甲”的嫌疑中巧妙地剥离出来,定位为“精通格物、利于农耕”的技匠之才。这既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是一种保护性的约束。一旦《劝农书》编成推广,便是惠及天下的功德,之前的种种“嫌疑”,自然烟消云散。这无疑是帝王心术的极致体现。
三皇子一党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却无法反驳。陛下金口已开,且理由冠冕堂皇。
林战心中雪亮,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深深叩首:“臣,领旨谢恩!必当竭尽全力,编纂农书,以报陛下天恩!”
退朝的钟声响起。林战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退出金殿。走出宫门时,天空竟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寒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袂。
他站在巍峨的宫门前,回望那重重宫阙,朱墙金瓦在雪中更显肃穆压抑。这一局,他看似险胜,受封虚职,实则已成功地将自己“格物致用”的形象植入帝心,并在朝堂之上公开立足。未来的路,依然遍布荆棘,三皇子的敌意不会消失,朝堂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但,那又如何?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任由雪花落在脸颊,化作冰凉的湿润。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并非得意,而是一种洞悉局势、直面挑战的从容与自信。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王安石的诗句,悄然涌上心头。这“最高层”,并非指权势地位,而是指他站在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与认知的“高层”。有了这份依仗,眼前的纷争、诋毁、迷雾(浮云),又怎能遮蔽他看清未来道路的双眼?
他转过身,踏着渐积的白雪,向着护国公府的方向,稳步而行。雪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坚定地指向远方。风雨欲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已听见体内那蛰伏的龙吟,正准备翱翔于这新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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