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麟德殿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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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明六年的初春,一场迟来的桃花雪刚过,宫墙瓦檐上还凝着细碎的银霜,阶前的冻土却已悄悄透出几分润意。按说该是冰消雪解、朝局渐稳的时节,麟德殿内的空气却比隆冬还要滞重,仿佛一柄浸了寒的利剑,悬在每个朝臣的心头,只待某个契机便要骤然落下。

  大朝会已近尾声。朱红殿柱下,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乌纱帽翅整齐如林,朝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丹陛之上,夏仁宗赵珩端坐于九龙御座,明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瘦。三个月前黑山口大捷的捷报曾让他龙颜大悦,此刻眉宇间虽仍有几分战事得解的宽慰,眼角眉梢却嵌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那是帝王制衡朝局、日夜筹谋的劳瘁,藏在冕旒垂落的珠串之后,若不细看,便只当是春寒浸体的倦意。

  “户部奏请春耕粮种调配事宜,准了。”仁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穿透力,“吏部考察的外放官员名单,朕已圈阅,着令三日后赴任。若无他事——”

  侍立阶侧的内侍总管李德全躬身半步,正要扬声唱喏“退朝”,御史台队列中却突然响起一声沉稳有力的应答,如同巨石投入静水,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御史大夫周正清已从队列中缓步出列。他身着绣着獬豸的绯色补服,腰束玉带,手持象牙笏板,背脊挺得笔直如松。此人年近五旬,须发微霜,素来以刚直敢言闻名朝野,去年曾因弹劾贪墨的漕运总督而名动京城。但官场中人更清楚,这位“铁面御史”的府邸与三皇子李琮的潜龙邸不过隔了三条街巷,府中幕僚更是三皇子的旧部——这份“过从甚密”,是朝堂上半公开的秘密,只是无人敢当众点破。

  周正清走到殿中,撩袍跪地,将笏板高举过顶,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金石相击:“臣要弹劾镇北侯、领格物院事林战——倚功自傲,专权跋扈,结党营私,其心可诛!此等行径已违人臣本分,长此以往,必成我大夏社稷之大患!”

  “轰”的一声,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麟德殿内炸响。原本寂静的朝堂瞬间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如同涨潮的海水,从殿角蔓延至殿中。有人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丹陛上的帝王,有人则飞快地用眼角余光瞥向武官班列的前端——那里站着的,正是这场弹劾的主角,林战。

  林战身着玄色麒麟补服,身姿挺拔如北疆的青松。他年方三十有二,面容俊朗却不显轻浮,下颌线绷得紧实,一双眼睛深邃如潭。黑山口一战中,他以格物院研制的霹雳炮大破北狄骑兵,创下了“以一当十”的战绩,班师回朝时,仁宗亲自率百官至承天门迎接,封爵镇北侯,加领格物院事,风头无两。此刻面对如此凌厉的弹劾,他却面色平静,眼帘微垂,仿佛周正清口中的“国之大患”与自己毫无干系,又似早已将这朝堂风波洞悉于心。

  丹陛上的仁宗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指尖轻轻叩了叩御座的扶手,声音依旧平稳:“周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乃是本分,但弹劾朝廷侯爵、有功之臣,需得有实证支撑。林爱卿于黑山口力挽狂澜,保我北疆万里河山,功在社稷。你且细细奏来,若有半分虚言,朕定不轻饶。”

  “臣遵旨!”周正清叩首起身,神色愈发坚定,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殿中百官,缓缓开口,每一条罪状都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其一,专权跋扈,目无王法!”周正清的声音掷地有声,“林侯爷恃黑山口大捷之功,将军国利器视为私产!此前兵部因边军整训之需,屡次咨问‘霹雳营’操典细节——此营乃是以格物院火器组建,其训练之法关乎边军战力提升,本应属朝廷公器。然林侯爷竟以‘格物院秘技,非经其亲准,不可外传’为由,三番五次推诿拒答!兵部尚书张大人亲自登门拜访,竟被其府中门房以‘侯爷研究火器正忙’为由挡在门外,足足等候两个时辰而不得见!陛下,兵权乃国之根本,火器操典更是克敌制胜之关键,岂能由一人私掌?此等行径,非专权而何?”

  他话音刚落,兵部尚书张启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却又在触及仁宗目光时停住了脚步,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殿中不少武将也面露不平——林战的霹雳营战力惊人,他们早想借鉴其训练之法,却都碰了钉子,此刻被周正清点破,心中的郁气难免显露出来。

  周正清见状,底气更足,继续说道:“其二,结党营私,遍布亲信!林侯爷以‘格物之学’为名,广纳门生弟子,从琼州的蛮荒之地到京城的繁华市井,再到江南的鱼米之乡,所谓‘格物门生’已遍布朝野地方。这些人以林侯爷为核心,互通声气,彼此举荐——前几日吏部提拔的江南盐运使苏文彦,便是林侯爷的亲传弟子;琼州知府王怀安,更是其当年在琼州开矿时的幕僚!更有甚者,林侯爷与靖王赵钰过往甚密,靖王府所需的新式军械,皆由格物院优先供给;江南苏家富可敌国,为格物院提供巨额资金支持,而苏家的子弟则尽数进入格物院任职。如此盘根错节,形成势力,臣听闻,其琼州基业之中,大小职位非林氏亲信不用,非格物门生不取,俨然成了独立王国!”

  这番话让殿内的骚动更甚。靖王赵钰站在皇族队列中,闻言面色一凛,刚要出列辩驳,却被身边的内侍轻轻拉了一下衣袖——仁宗尚未发话,此刻插嘴便是失了规矩。他只能按捺住怒火,冷冷地看向周正清,眼神中满是警告。而皇子班列中的三皇子李琮,却始终垂手而立,眼帘低垂,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只有嘴角勾起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暴露了他的心思。

  周正清仿佛没有察觉殿中的暗流涌动,语气陡然加重,抛出了最具杀伤力的第三条罪状:“其三,也是臣最忧心之处——林侯爷经营琼州三载,开矿设厂,编练新军,看似为朝廷拓土增利,实则将琼州变为自家私地!琼州盛产煤铁,乃是格物院火器制造的根本,林侯爷在此设下十二座铁矿、八座煤矿,所有矿场皆由其亲信掌管,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较之矿场产量,不足三成!更有甚者,他在琼州编练‘琼海营’,兵员达五千之众,配备的皆是格物院最新式的火器,而这支军队的粮饷、军械,竟全由琼州本地供给,朝廷无从插手!”

  说到这里,周正清猛地提高音量,几乎是嘶吼出声:“陛下!琼州僻处海外,远离京城管控,林战在彼处法令自定、用人自专、军饷自收,已然是尾大不掉之势!臣今日斗胆进言——此等局面,与形同独立何异?若任其坐大,他日琼州易主事小,动摇国本事大啊!”

  “形同独立”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麟德殿的上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殿内鸦雀无声,连香炉中升起的烟柱都仿佛凝固了。这四个字,精准地戳中了所有帝王的逆鳞——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最忌惮的便是地方势力尾大不掉,藩镇割据的教训,早已刻在了皇室的血脉之中。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看向林战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担忧;而那些依附于三皇子的官员,则面露得色,暗暗期待着这场风暴能将林战彻底掀翻。

  周正清话音刚落,御史台的队列中立刻又有三名御史相继出列,纷纷叩首附议。“臣附议!林战权势过盛,已然威胁中央权威!”“臣曾巡查江南,亲见格物门生把持地方政务,恳请陛下明察!”“琼州赋税不清,军事实力不明,此乃社稷隐忧,不可不防!”他们的言辞或激烈或含蓄,却都紧紧围绕着周正清提出的三大罪状,形成了合围之势。

  朝堂之上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空气仿佛被拧成了一根紧绷的弦,稍有不慎便会断裂。靖王赵钰再也按捺不住,大步出列,高声道:“陛下!周御史所言皆为片面之词!林侯爷经营琼州,乃是奉旨行事,当年琼州盗匪横行,民生凋敝,是林侯爷自筹资金平定盗匪、开矿设厂,才让琼州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至于赋税,琼州初定,需留足资金发展生产,并非有意拖欠!”

  “靖王殿下此言差矣!”周正清立刻反驳,“奉旨行事便该恪守本分,而非独断专行!琼州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是仰仗朝廷天威?林战将功劳尽揽己身,让百姓只知有镇北侯,不知有陛下,此乃何心?”

  两人言辞交锋,针锋相对,殿内的局势愈发混乱。而站在风暴中心的林战,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仿佛这场关乎自己生死荣辱的弹劾与他无关。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争吵的靖王与周正清,最终落在了皇子班列中的三皇子李琮身上——此刻李琮恰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李琮眼中的得意与冷冽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恭顺的模样。

  林战心中了然。这场弹劾,时机选得极为刁钻——恰在他黑山口大捷、功高震主之时,朝野上下本就有不少人对他的权势心怀忌惮;罪名又极为狠辣,专权、结党、形同独立,每一条都戳中了仁宗的逆鳞。这绝非周正清一人所能策划,背后必然有三皇子的推手。李琮素有夺嫡之心,而自己手握兵权、深得圣宠,又与靖王交好,自然成了他夺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这场攻势,便是他酝酿已久的“最后一击”,旨在彻底动摇仁宗对自己的信任,即便不能一举扳倒,也要让自己圣眷大减,陷入被动。

  “够了!”丹陛上突然传来仁宗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殿内的争吵。所有人立刻噤声,齐刷刷地跪伏于地,“陛下息怒”的声音此起彼伏。仁宗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最终落在了林战身上,那目光深沉难测,既有帝王的威严,又有几分探究与审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穿透了殿内的沉寂:“林爱卿,周御史所参,桩桩件件皆非小事。你就在这里,给朕,也给满朝文武,一个说法。你有何话说?”

  这一刻,麟德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战身上——这位战功赫赫、权势滔天的镇北侯,面对如此致命的弹劾,究竟会如何应对?是激烈抗辩,细数自己的功劳?还是匍匐请罪,恳请陛下的宽恕?亦或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后手?

  林战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地迎向了丹陛上的仁宗。他的嘴唇微启,一个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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