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请君入瓮

　　启明四年冬十二月寅时三刻，鹰嘴隘后的临时中军帐内，烛火通明。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却弥漫着一股凝重而炽热的气氛。林战麾下所有营官以上将领悉数到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帐中那个用沙土、石块简易堆砌而成的黑山府周边地形沙盘上。

　　林战站在沙盘前，身姿挺拔，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指挥棒。他的目光冷静如冰，缓缓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庞。经过一夜的筹划与调动，整个“霹雳营”如同一张逐渐拉开的强弓，箭已上弦，但这一箭，射向何处，如何射，方能一击致命，需要最精确的指引。

　　“诸位，”林战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外的风声，“敌众我寡，强攻硬打，无异自取灭亡。赫连勃勃二十万大军，气势正盛，其锋不可硬撼。”

　　众将默然，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大石。

　　林战的指挥棒点在沙盘上代表黑山府城的小木块上：“然而，赫连勃勃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太心急了，也太小觑了我军的决心与能力。他将主力猬集于城西主营，意图一鼓作气，拿下黑山府。这就像一个人，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了拳头上，固然刚猛，但胸腹之处，却露出了破绽。”

　　指挥棒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黑山府城与西面主营之间，那一块相对低洼、两侧有山脊延伸的狭长盆地——“黑风口”。此地是通往西面主营的必经之路之一，地势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

　　“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黑风口。”林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雷虎皱眉，忍不住道：“大将军，黑风口地势狭窄是不假，可蛮子主营就在旁边，一旦我们进去，岂不是自陷死地，被他们两头堵死？”

　　林战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谁说我们要进去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雷虎，又扫过众人，“我们要让赫连勃勃，把他最精锐的拳头，自己送到这个口袋里来！”

　　帐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让蛮族主力自己进埋伏圈？这谈何容易！

　　“赫连勃勃不是想速战速决，拿下黑山府吗？”林战手中的指挥棒轻轻敲打着沙盘上的黑山府，“那我们就帮他一把，送他一个‘破城’的机会！”

　　他目光转向负责与城内联络的哨探：“城里的情况如何？崔琰还能撑多久？”

　　哨探立刻回禀：“回大将军！崔将军让人传出话来，城中箭矢滚木已所剩无几，伤亡惨重，士气极度低迷，全凭一口气在硬撑。但若大将军有令，他愿率残部，执行任何计划！”

　　“好！”林战赞许一声，随即目光一凛，指挥棒在黑山府上重重一点，“传我将令给崔琰：自明日拂晓起，守军需‘败’！而且要败得像真的一样！”

　　他详细部署道：“首先，减少城头守军旗帜，营造人手不足的假象。其次，蛮族攻城时，抵抗要‘逐渐乏力’，可故意放弃几处不甚紧要的垛口，甚至……可伪作内讧，有兵卒溃逃下城的迹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林战的目光扫过众将，一字一顿道，“在蛮子攻势最猛，以为即将破城之际，崔琰需亲率‘残部’，‘弃守’西门！将蛮族主力，引入黑风口盆地！”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佯装败退可以理解，但主动放弃城门，诱敌深入险地，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万一蛮族顺势冲进城，或者识破计策，后果不堪设想！

　　“大将军！此计是否太过行险？”赵铁柱也忍不住开口，“万一……”

　　林战抬手，制止了众人的疑虑。他手中的指挥棒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在黑风口两侧的山脊——也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鹰嘴隘及七号高地延伸部。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林战缓缓吟出这句蕴含深刻辩证法的古老智慧，目光深邃如海，“想要收缩包围敌人，必须先故意示弱，让其扩张冒进；想要削弱敌人，必须先故意示强（守城之顽强），让其误判我之实力。赫连勃勃连胜之下，骄狂已极，一心只想破城。我们便投其所好，送他一个‘破城’在望的假象！当他以为我军心溃散，城池唾手可得，亲率精锐涌入黑风口，企图一举夺城时……”

　　他的指挥棒猛地敲在代表七号高地的位置，声音斩钉截铁：“我埋伏于两侧山脊的‘霹雳炮’，便能发挥最大威力！黑风口地势狭窄，蛮族骑兵冲入，人马拥挤，正是火炮覆盖射击的绝佳之地！届时，我要让那里，变成赫连勃勃二十万大军的坟场！”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摇曳的噼啪声。众将都被这大胆至极、却又环环相扣的计谋所震撼。先示弱诱敌，再请君入瓮，最后瓮中捉鳖！这已不仅仅是战术，更是攻心为上的战略！

　　林战环视众人，语气沉凝：“此计成败，关键有三。其一，崔琰的‘败’要败得真实，败得让赫连勃勃深信不疑！其二，我炮兵阵地的隐蔽必须万无一失，绝不能提前暴露！其三，炮火打击必须迅猛、精准、覆盖全面，务必在第一轮齐射中，就打掉蛮子的指挥中枢和冲锋势头！”

　　他看向雷虎：“雷将军，你的佯攻部队，在炮击开始后，无需进城，立刻从南面侧击黑风口入口，截断蛮子退路！”

　　“得令！”雷虎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战意。

　　“赵匠师！”

　　“末将在！”

　　“七号高地所有火炮，目标锁定黑风口盆地，测算最远及最近射界，备足弹药，我要听到持续不断的雷鸣！”

　　“大将军放心！炮弹管够，保管让蛮子好好喝一壶！”赵铁柱摩拳擦掌。

　　一道道命令细致下达，整个作战计划的脉络清晰地呈现在每位将领面前。原本看似无解的困局，在林战这招“欲擒故纵”、“请君入瓮”的妙手下，赫然出现了一条通往胜利的险峻路径。

　　“诸位，”林战最后沉声道，“此战，关乎北疆存亡，关乎陛下重托，更关乎我‘霹雳营’的赫赫威名！望各位齐心协力，严格执行军令！明日此时，我要在这黑风口，用赫连勃勃的人头，祭奠我大夏殉国的英灵！”

　　“谨遵将令！誓死杀敌！”众将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

　　军议散去，众将各自回营，进行最后的战前准备。中军帐内，只剩下林战一人。他走到帐外，望着东方天际那微露的晨曦，以及远处黑山府方向隐约传来的号角声。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空气中的杀伐之气，却愈发浓烈。

　　他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之舞，即将开场。而导演这场大戏的引子，已经通过那名忠诚的哨探，带着他详细的指令，悄无声息地送入了那座仍在浴血奋战的孤城之中。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赫连勃勃被“胜利”的假象冲昏头脑，亲自将他的大军，送入那个名为“黑风口”的绝地。

　　请君入瓮，只待时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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