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靖王的期许

　　南疆的开发已步入快车道。军工集团下属的三大厂区日夜轰鸣，水力驱动的锻锤声甚至能穿透雨幕传来。格物学堂的首批学徒已能独立完成标准件的检测，海兰珠协调的黎族山民送来的优质木材堆满了新建的码头仓库。一切都在朝着预想的方向快速发展。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背后，林战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潜藏的暗流。三皇子在琼州的暗桩虽被清除，但京中关于他“拥兵自重”、“割据南疆”的流言，通过苏婉清建立的商路情报网，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就在这时，亲卫队长韩青在门外低声禀报：“公子，京城来的密使到了，带来了王爷的信。”

　　林战精神一振：“快请。”

　　来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面容精悍的汉子，一身寻常商贾打扮，眼神却锐利如鹰。他行了礼，从贴身的油布包裹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低声道：“林公子，王爷吩咐，此信需您亲阅后即刻焚毁。”

　　林战接过信，触手是上等宣纸的细腻质感。他示意韩青看座奉茶，自己则走到书案前，用小刀仔细裁开火漆。

　　靖王李容与的字迹苍劲有力，跃然纸上：

　　“战儿如晤：

　　京中一别，倏忽半载。闻南疆诸事，蒸蒸日上，军工初立，学堂肇兴，心甚慰之。汝以雷霆手段整肃积弊，以格物精神创立新基，化蛮荒为沃土，实乃国之干城，不负本王期许。

　　然，树大招风，木秀于林。汝在琼州之势愈张，朝中物议亦随之愈炽。有司奏报，琼州军工产能已抵旧日江南制造局之半，且独占海路之利。三皇子一党借此大做文章，构陷汝‘广积甲兵，意在南面’，虽陛下圣明，暂未轻信，然疑窦已生，不可不察。

　　‘广积粮，缓称王’。此六字，乃古之成大事者箴言。望汝深体之。南疆基业，重在根基稳固，不在急功近利；重在润物无声，不在大张旗鼓。粮者，非独指钱粮物资，更指民心、人才、技术之积累。王业之基，在于厚积薄发，水到渠成。

　　当下之要，在于‘藏锋’。军工之利，当优先供给朝廷，尤其是东南水师，以示公心。商事之盈，可多用于地方建设，兴修水利，开办医馆，惠及黎庶，以结民心。于朝中，当常上表奏，详陈工坊进展、军械产出、税赋上缴等实务，让陛下与诸公知汝之兢兢业业，坦荡无私。

　　切记，锋芒过露，易折；根基深厚，难撼。琼州虽远，亦在陛下彀中。唯有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方能行稳致远。

　　京城诸事，有本王与清荷周旋，汝可安心。清荷甚念汝，每每来信，必问汝安好。南疆湿热，瘴疠犹存，望善自珍摄。

　　容与手书

　　天启X年X月X日”

　　信不长，但字字千钧。林战逐字逐句细细品读，尤其是“广积粮，缓称王”六字，以及“藏锋”二字，在他心中激起重重波澜。

　　靖王的信，既有毫不掩饰的赞赏，也有深谋远虑的警示，更包含着长辈般的关怀与政治盟友的坚定支持。他点出了林战目前面临的最大潜在风险——功高震主，以及三皇子一党最恶毒的攻讦点——拥兵自重。同时，也给出了极其明确且老辣的行动指南：低调、务实、让利、示忠。

　　这封信，像一盏明灯，照亮了迷雾中的前路，也让林战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位置的微妙与险峻。他之前的策略重在“开拓”，而靖王则提醒他，在开拓之后，必须注重“巩固”与“化解”，平衡发展与安全的关系。

　　沉思良久，林战铺开信纸，研墨润笔，开始回信。他的字迹不如靖王苍劲，却自有一股沉稳锐利之气：

　　“王爷钧鉴：

　　拜读手书，如聆教诲，感激涕零。王爷关爱之情、保全之意，战虽愚钝，亦深感佩，铭记五内。

　　王爷明鉴万里，所虑深远。‘广积粮，缓称王’‘藏锋’之训，实为金玉良言，当头棒喝，令战豁然开朗，亦深感惭愧。近日确因南疆诸务渐顺，稍有急切之心，未能周全虑及朝野物议，几致险境而不自知。幸得王爷点拨，迷途知返。

　　请王爷放心，战本寒微，蒙王爷不弃，陛下信重，始有今日。战之所愿，唯有竭尽驽钝，以格物之学，强军富民，报效朝廷，以酬知遇之恩，绝无半点非分之想。琼州一切，皆为王事，皆为国防，战不敢视为私产分毫。

　　谨遵王爷教诲，即日起，必当调整方略：

　　一、 军工产出，优先、足量保障朝廷及水师所需，账目清晰，随时备查。

　　二、 商事所获，除必要维持及研发，皆用于琼州本地筑路、兴学、济医，厚植根基，收揽民心。

　　三、 定期具折上奏，详禀工坊进度、军械清单、税赋数额，并恳请陛下及兵部派员监察，以示坦荡。

　　四、 自身言行，必当谦抑谨慎，广交地方贤达，化解‘外来’之嫌。

　　南疆虽僻，亦是大夏疆土；战虽不才，亦知忠义为本。此生所愿，不过是看到我大夏将士手持利刃、身着坚甲，边关永固；看到我大夏百姓安居乐业，不受饥寒之苦。此志，天地可鉴。

　　王爷与郡主在京，为战周旋，辛勤劳苦，战愧不能报，唯有望北叩首。南疆湿热，战自当珍重，请王爷与郡主勿念。

　　临书仓促，言不尽意。恭请王爷金安。

　　林战 叩首

　　天启X年X月X日于琼州”

　　写罢，林战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语气恭敬、立场坚定、措施具体，既表达了感激和服从，也再次强调了自己“一心为公”的志向。他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仍在等候的密使。

　　“有劳先生，此信务必亲手呈交王爷。”

　　“公子放心，定不辱命。”

　　密使接过信，贴身藏好，躬身告辞，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夜之中。

　　林战独自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带着湿气的凉风扑面而来。雨丝斜织，远处的厂区灯火在雨中显得朦胧而坚定。

　　“广积粮，缓称王……藏锋……”

　　他低声重复着这七个字，目光穿越雨幕，变得更加深邃和沉稳。

　　靖王的信，如同一场及时雨，浇熄了他因快速发展而可能产生的些许浮躁，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真正的征途，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既要低头赶路，更要抬头看天。

　　他关上门窗，回到书案前，重新摊开那份水师提督府的意向书。只是这一次，他在批注旁边，加上了“循序渐进，务求实效”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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