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能量嗡鸣

　　指挥中心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臭氧和金属的焦灼味道。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代表“天穹”能量场的多维模型不再是平稳流淌的光河，而是化作了狂暴的、不断扭曲撕裂的狰狞面孔。刺耳的警报声并非持续不断，而是间歇性地炸响，每一次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陈默站在中央控制台前，身形依旧挺直，如同风暴中钉死在礁石上的标枪。他的指尖在冰冷的触控屏上疾走，快得带起残影，调取着一组组令人眼花缭乱的底层数据和粒子流实时监测图。屏幕上瀑布般倾泻的代码和参数，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仿佛他的大脑本身已与这台超级计算机完成了神经接驳。

　　“报告！第七稳定锚点能量负载突破安全阈值百分之十五！结构完整性正在衰减！”

　　“第九区冷却回路效率下降，局部温度飙升！”

　　“暗物质流扰动加剧，模型预测偏差扩大至百分之二十一点七！”

　　坏消息接踵而至，每一个数据都指向最终的崩溃。工作人员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颤抖，那是面对超越人力极限的庞然巨物时，本能的恐惧。

　　陈默没有抬头，他的声音透过内置麦克风传出，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最精密的数控机床在运行：“第七锚点，绕开主稳定器，接入备用能源矩阵第三、第五通路，负载分流百分之四十。执行代码：omega-Seven。”

　　“第九区，启动局部过载保护，牺牲该区域百分之三十的场强，换取核心区稳定。参数修正，参照…‘冥河’协议修正案。”

　　“重新校准引力波纹探测器，过滤背景噪音，聚焦第三象限高频脉冲。我要在三十秒内看到纯净的干涉图谱。”

　　他的指令清晰、冷硬，没有任何冗余，直指问题核心。仿佛他不是在对抗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能源灾难，而是在进行一场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精密手术。在他的指挥下，那些疯狂跳动的数据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暂时停止了恶化的趋势，屏幕上刺目的红色警报区域如同被冻结，扩张的势头为之一滞。

　　指挥中心内，那种濒临绝望的焦躁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紧张。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止血，能量场深处那毁灭性的谐振力量，依旧在疯狂积聚，如同被暂时封堵的火山，寻找着下一个薄弱的突破口。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中悄然流逝。陈默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除了偶尔拿起水杯抿一口，或者极快地吞咽一根能量棒，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他的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太阳穴处的血管微微凸起，显示着他大脑正以何等恐怖的速度燃烧。

　　困倦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驱散。他不能倒，甚至不能有片刻的分神。他是“天穹”的大脑，是唯一能解读其狂暴语言、并试图与之对话的人。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地调整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空间褶皱参数时，指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不是来自控制台，也不是来自基地的任何设备。震动源，是他贴身衬衫口袋里的那个加密通讯器。

　　动作，有了一刹那几乎无法感知的凝滞。

　　只有零点几秒，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翻滚的数据流。但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片被绝对理性和冰冷数据统治的领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是晓晓。

　　那个他离开时，强忍着泪水，用力抱着他脖子，将小海螺塞进他手里的小女孩。那个在海边阳光下，笑声如同清脆风铃的女孩。

　　加密通讯器只有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才会启用，或者…是他为那个小小的号码设置的专属提醒。他设定的规则是，只有连续三次、间隔极短的呼叫，才会触发这种无声的震动。这是他和晓晓之间，属于“爸爸”和“女儿”的、最原始的约定。

　　晓晓出事了？还是她只是想爸爸了，在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呼唤？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杂着无法言说的酸楚，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坚冰般的意志外壳。他放在控制台边缘的左手，指节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出青白色。

　　但他没有动。

　　没有低头去看，更没有伸手去触碰那个通讯器。他甚至没有让自己呼吸的节奏产生任何一丝紊乱。

　　此刻，他是“执剑人”陈默，是共和国最锋利的刃，是维系“天穹”不坠的最后支柱。个人的情感，哪怕是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牵挂，在此刻，也必须被绝对压制。

　　他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如同将一头躁动的凶兽重新锁进笼中。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将屏幕上那些抽象的数据符号彻底洞穿。运算速度似乎再次提升，一条条更加复杂、更加冒险的指令，从他口中冷静吐出，试图在那片能量的惊涛骇浪中，找到一线生机。

　　“启动‘奇点’模拟程序，输入当前所有扰动参数，进行百万级并行推演。”

　　“隔离第十二区能量反馈，构建临时单向能量壁垒。”

　　“我需要所有备用能源核心的实时共振频率，误差不能超过亿万分之一！”

　　他的声音依旧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摒弃了一切杂念的、近乎非人的纯粹理性。

　　然而，在他挺直如松的背影深处，某种东西已然不同。那无声的震动，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绝对零度的冰原。它未能融化坚冰，却在那片极致寒冷的核心，烙印下了一抹无法磨灭的、属于“叶辰”的温暖痕迹。

　　这痕迹细微如尘，却重若千钧。

　　它让这场与毁灭赛跑的冰冷征程，多了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也多了一份必须成功的、不容置疑的理由。

　　他再次抬手，指尖划过屏幕，调出最终闭合实验的初步框架模型——那个疯狂到极点的“空间折叠”与“维度缝合”构想。成功率依旧未知，失败后果依旧是万劫不复。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扫过那复杂到令人晕眩的结构图时，眼底深处，除了与之前一样的决绝和冷静，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超越了职责与使命的坚定。

　　为了身后那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如同晓晓一样安然入睡的笑脸。

　　也为了…兑现那个对女儿许下的、一定会平安回去的承诺。

　　指挥中心的能量嗡鸣声依旧持续，冰冷而恒定。但在这无尽的嗡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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