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废寝忘食

　　时间在“天穹”基地失去了意义。穹顶之下，只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能量模型的扭曲程度，标记着危机的步步紧逼。陈默仿佛一台人形超级计算机，不知疲倦地吞噬着海量数据，吐出一个个精准到毫秒的指令。

　　他的世界缩小到了极致，只剩下眼前这片由光和符号构成的、濒临崩溃的能量之海。困倦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啃噬着他的神经，却总在他意识边缘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驱散。那力量，一部分源自“执剑人”钢铁般的意志，另一部分，则源自贴身口袋里那两次短暂震动后、再无声息的通讯器所勾起的、尖锐的牵挂。

　　晓晓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幽灵，在他大脑高速运算的间隙，见缝插针地浮现。每一次浮现，都带来一阵细微却深刻的悸动，让他不得不调动更强的专注力将其压制。这种内心的拉锯战，消耗着他本已濒临极限的精神力，但他没有选择。

　　“总工，您必须休息！”副手“山峦”端着一杯浓得发黑的咖啡和一管营养膏，声音沙哑地劝道。他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显然也到了极限，但他更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才是维系一切的枢纽，绝不能倒下。

　　陈默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在主屏幕一侧飞速滚动的粒子流干涉图谱上，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一连串指令，调整着一个微观尺度的能量约束场。“‘奇点’模拟推演到第几轮了？”他的声音带着长时间缺乏睡眠的干涩，但逻辑清晰依旧。

　　“第七十三万轮，”“山峦”立刻回答，将东西放在控制台边缘一个不碍事的位置，“但收敛结果依然发散，找不到稳定解。核心涡流的混沌度还在提升。”

　　陈默沉默了片刻，屏幕上的冷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坚硬的阴影。“把过去十二小时内，所有引力波纹探测器捕捉到的背景辐射异常波动数据，与‘深渊’协议下的历史异常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优先级最高。”

　　“是！”“山峦”立刻转身传达指令，将劝慰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任何关于休息的言语都是徒劳。

　　陈默伸手拿起那管营养膏，拧开盖子，机械地挤入口中，甚至没有分辨是什么味道。味蕾似乎已经休眠，食物只是维持这具身体机器运转的必要燃料。他灌下一大口黑咖啡，滚烫的液体灼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然而，身体的疲惫是真实存在的。在连续超过三十六个小时不眠不休的高强度脑力消耗后，即便是他也开始出现细微的恍惚。就在他试图解析一组异常复杂的空间曲率数据时，眼前突然一花，屏幕上的字符出现了瞬间的重影。

　　他猛地闭眼，用力捏了捏眉心，再睁开时，视线恢复清晰，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

　　“总工！”“山峦”和其他几名靠近的工作人员几乎同时惊呼。

　　陈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戈壁的干燥和电子设备的焦糊味，强行压下了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

　　不能倒。

　　他对自己说。

　　不仅仅是为了“天穹”，为了共和国的屏障。

　　更是为了……那个在临江的家里，可能正抱着那个白色小海螺，喃喃喊着“爸爸”的小小身影。晓晓那两次呼叫，像两根无形的线，牢牢系在他的心脏上，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隐秘的拉扯痛楚。他必须成功，必须活着回去。这是承诺，是比任何指令都更深重的责任。

　　他重新直起身，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最终方案的、疯狂构想的三维模型——“苍穹闭合”，一次对宏观能量场进行强制性的空间折叠与维度缝合。这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里进行显微手术，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导致连锁崩溃，将整个基地乃至更大范围区域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抹去。

　　成功率，经过超级计算机无数次的模拟，依旧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概率。但他没有退路。

　　“通知理论物理组和高等数学组，”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摒弃了所有杂念的冰冷决断，“我需要他们在一个小时内，对‘折叠奇点’的初始参数进行第十七次优化验证，重点排查维度接口处的熵增溢出风险。”

　　“是！”

　　命令下达，基地内残余的睡眠时间被再次压缩。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齿轮，在陈默这根主轴的带动下，疯狂运转。

　　陈默走到中央控制台旁那张简易的行军床边。这张床在过去几十个小时里，几乎形同虚设。他没有躺下，只是坐下，身体依旧挺直。他需要这短暂的几分钟，让过度充血的大脑稍微冷却，整理一下纷繁复杂的思路。

　　他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构建那个复杂的能量场模型。然而，闯入他意识的，却不是冰冷的公式和符号，而是晓晓柔软的小手，是她咯咯的笑声，是她第一次叫他“爸爸”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的依赖和喜悦。

　　还有苏婉清。她站在“云麓秘境”的落地窗前，灯光勾勒出她纤细而坚韧的背影，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我和晓晓等你回来。”

　　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温暖，与基地冰冷坚硬的现实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它们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子，切割着他用以武装自己的理性外壳。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愈发浓重，但某种动摇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站起身，重新走向控制台。这一次，他的脚步更加沉稳。

　　“山峦。”

　　“在！”

　　“启动‘极限负载测试’，”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目标，所有备用能源核心及传输矩阵。我要知道它们在百分之二百二十负载下，能支撑‘苍穹闭合’启动序列多久。”

　　“总工！”“山峦”脸色一变，“这太冒险了！一旦……”

　　“执行命令。”陈默打断他，目光如同两盏冰灯，照亮了前方唯一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万全。必须在安全窗口关闭前，找到那个临界点。”

　　要么找到它，驾驭它。

　　要么，与它一同毁灭。

　　废寝忘食，不仅仅是对身体的透支，更是对意志的极限锤炼。陈默站在风暴的最中心，以自身为赌注，押上了所有，包括对那个温暖小家最后的、也是最深的眷恋，去博取那微乎其微的、守护一切的可能。

　　基地的能量嗡鸣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低沉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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