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百鸟朝凤

　　晨光刚漫过铺子里的木柜台，苏清媛已经踩着藤编拖鞋在插画展架间穿梭。她把最后一张“小棠与木簪”的插画扶正，发梢沾着片清晨的桂瓣——那是她刚才搬梯子时，从院儿里的桂树上扫下来的。周爷爷蹲在工作台前，正用旧绒布擦那把传了三代的錾子，铜质的錾身被擦出暖光，他抬头瞥见苏清媛的发梢，嘴角抿出个笑：“清媛，把你那幅‘银镯子奶奶’的画往左边挪两寸——等下张老太太来，得让她第一眼就看着。”

　　我抱着叠亚麻餐布从里屋出来，餐布上绣着淡金色的桂纹，是苏清媛前两周连夜绣的：“周爷爷，茶歇区的桂花糕摆好了——用的是您晒的干桂花，甜而不腻。”话音刚落，巷口传来自行车铃响，小棠推着辆粉色自行车进来，车后座坐着她妈妈，手里攥着个绣着荷花的布包：“陆哥！清媛姐！我带妈妈来啦！”苏清媛立刻跑过去，拉着小棠的手往体验区走：“我给你留了最顺的桃木——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妈妈织的毛衣？”

　　周爷爷搬来矮凳放在工作台前，把小锯子和刻刀摆成整齐的一排：“丫头，锯木簪要跟着木纹走，就像摸桂树的枝桠，得顺着它的脾气。”小棠握着锯子，指尖微微发抖，妈妈站在旁边，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慢慢来，你小时候学系鞋带，也是这样抖着手指的。”周爷爷拿起块废木片示范，锯子在木头上拉出细碎的木屑：“对，手腕要轻——就像给旧物缝补，针脚急了会扎破布。”

　　小宇的脚步声撞开竹帘时，我正给茶歇区的玻璃杯倒桂花茶。他怀里抱着个铁皮盒子，盒盖儿上贴着张画着桂树的便签：“陆哥！我做了个木书签！给爷爷的——上面刻了您说的‘好好读书’！”周爷爷接过书签，指腹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桂纹，眼眶忽然湿了：“刻得好……比我当年十八岁学手艺时强十倍。”小宇拽了拽周爷爷的袖子：“那我以后能每天来吗？我想做个木盒给爷爷装钢笔！”

　　插画展前的人群突然炸开小声的惊叹——有人指着“张奶奶的银镯子”说：“这不是我家楼下的张婶吗？她那镯子断了三年，逢人就说‘是娘的陪嫁，没脸带进棺材’！”话音未落，小杨扶着位拄拐杖的老太太进来，老太太的手里攥着块蓝布，布包里裹着断成两截的银镯子。周爷爷立刻站起来，双手接过镯子，指腹抚过断口的毛边：“婶儿，能修——我用细银线锔，锔好后看不出缝儿，比原先还结实。”老太太的眼泪砸在镯子上，湿了一片：“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戴不上娘给的东西了……”

　　苏清媛蹲在老太太脚边，掏出速写本快速勾勒——她画了老太太戴着镯子的手，腕间绕着细银线，背景是株开得正盛的桂树。小杨掏出相机，镜头对准老太太的脸：“奶奶，等下我把照片洗出来，贴在插画展上——这是咱娘俩的故事。”我端来杯温热的桂花茶，放在老太太手里：“婶儿，喝口茶暖暖心——这茶是周爷爷晒了三年的，跟您当年喝的娘家茶一个味儿。”

　　正午的阳光穿过桂树的枝叶，在铺子里投下碎金似的光斑。体验区的桌子上摆满了半成品：小宇的木书签刻了一半，桂树的枝桠刚露雏形；穿卫衣的小伙子正跟着周爷爷学锯木料，锯子走歪了，周爷爷握着他的手慢慢往回带：“木头是有灵性的——你对它温柔，它就给你好看的纹路；你急着求成，它就给你扎手的木刺。”小伙子挠着后脑勺笑：“周爷爷，我以后每周六来行不？我想给我妈做个木梳——她的梳子齿都掉光了。”

　　苏清媛的插画展前围了圈人，有人指着“小宇与钢笔”的画说：“这孩子我认识！住在巷口第三栋楼，天天背着个大书包跑着上学。”旁边的阿姨接过话：“我家孩子也想学木艺——上次看到你们的视频，吵着要做个木飞机给爸爸！”周爷爷坐在工作台前，摸着刚锔好的银镯子，抬头对那阿姨说：“欢迎来学——只要愿意摸木头，我就愿意教。”

　　傍晚的时候，铺子里的客人渐渐散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和满屋子的桂香。周爷爷把那个“百鸟朝凤”的木牌拿出来——是那个穿卫衣的小伙子中午刻的，上面的百鸟刻得栩栩如生，凤鸟的翅膀上还刻了株小桂树：“明天我把这牌子挂在门口——咱们的铺子，以后就叫‘百鸟朝凤’。”苏清媛凑过去，指尖摸着木牌上的桂树：“周爷爷，这名字真好——就像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旧物，都飞到咱们这儿来了。”

　　林枫扛着相机进来，镜头上沾着夕阳的余晖：“我拍了一百二十八张照片！你看这张——小棠给妈妈戴木簪，妈妈哭了；这张——周爷爷教小伙子锯木料，嘴角翘得像桂花瓣；还有这张……”他翻到最后一张，屏幕里的我和苏清媛站在桂树下，她踮着脚给我别桂花发簪，我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桂花瓣飘在我们之间：“这张叫‘桂香里的我们’，我明天洗出来，装裱了挂在铺子里。”

　　周爷爷端来坛桂花酒，坛口的封泥上印着个旧旧的“周”字——是他五年前埋在桂树下的：“今天高兴，喝两口——这酒是用头茬桂酿的，比去年的甜。”我们四个围坐在桂树下的石桌旁，酒杯里的桂花酒泛着琥珀色的光。小棠的木簪插在苏清媛的发间，张老太太的银镯子放在周爷爷的掌心，小宇的木书签压在林枫的相机下，风里飘来桂香，吹得木牌上的百鸟好像要飞起来。

　　苏清媛靠在我肩上，指尖缠着我的衣角——她的指尖还沾着上午画插画的朱砂，蹭在我衣服上，像朵小小的桂瓣。我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背的浅淡细纹：“今天累吗？晚上我煮桂花糖藕给你吃——放两颗蜜枣，甜得很。”她摇摇头，声音轻得像桂香：“不累……比画十幅插画还开心。”周爷爷抿了口酒，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我师父当年说，手艺是活的——今天我才懂，活的不是手艺，是拿着手艺的人，是藏在手艺里的故事。”

　　风里忽然飘来阵熟悉的锯木声——是那个穿卫衣的小伙子，他捧着块新刻的木片跑进来：“周爷爷！我刻了个桂树的木牌——给铺子当小招牌！”周爷爷接过木牌，指腹摸着上面的纹路，眼睛里闪着光：“刻得好！比我当年学手艺时强多了。”小伙子挠着头笑：“那我明天来帮忙挂牌子！”苏清媛立刻跳起来，拉着小伙子的手往门口走：“我帮你选位置——要挂在桂树底下，这样风一吹，木牌就跟着桂香晃！”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望着铺子里亮着的暖灯，望着周爷爷手里的银镯子，突然明白“百鸟朝凤”是什么意思——不是什么盛大的仪式，是每个带着故事来的人，带着旧物来的人，带着真心来的人，像鸟儿归巢一样，飞到这个满是桂香的铺子里，把自己的心事、自己的温暖，留在木头里、留在铜片里、留在插画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守着这个巢，守着桂香，守着那些藏在旧物里的心跳。

　　月光漫过桂树的枝叶，落在“百鸟朝凤”的木牌上，落在苏清媛的发梢上，落在周爷爷的银镯子上。风里飘来桂香，我端起酒杯，碰了碰周爷爷的杯子：“敬我们的‘百鸟朝凤’，敬所有的故事，敬我们的桂香。”苏清媛笑着举起杯子，酒里的桂花瓣在月光下跳舞：“敬木头的温度，敬旧物的心跳，敬我们的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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