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深宅算计定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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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永昌侯府的屋檐还凝着一层薄薄的露气。梁夫人的正房内,烛火尚未熄灭,映得她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青黑愈发明显。她一夜未眠,眼底虽有疲惫,神色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将所有情绪沉淀妥当。梳妆台前,她略施粉黛,掩去憔悴,手中捧着那卷抄得工工整整的《金刚经》,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心中已有了定计。

  辰时刚过,梁夫人便提着裙摆,缓步走向梁老爷的外书房。廊下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精心铺就的戏台上。

  “侯爷。”进了书房,她屏退左右,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梁老爷正埋首于一堆公文之中,见她进来,尤其是看到她手中捧着的佛经和眉宇间的憔悴,只当她是为昨日母子争吵之事烦忧,放下手中的朱笔,温声道:“你来了?昨日之事,我已罚了晗儿,你也不必太过气结,毕竟是母子……”

  话未说完,梁夫人已将佛经轻轻放在案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静。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眼角滚落,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素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不是寻常妇人的低声啜泣,而是那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濒临崩溃的呜咽。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灭顶之灾,用一方素帕紧紧掩着面,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断断续续的话语从指缝间漏出,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侯爷……我们的晗儿……我们的晗儿他……他不能再有子嗣了……”

  “你说什么?!”梁老爷猛地一怔,手中的朱笔“啪”地落在公文上,鲜红的墨迹瞬间晕开。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胡闹!晗儿年纪轻轻,身强力壮,怎会不能有子嗣?你莫要听信旁人胡言乱语!”

  “是真的!千真万确!”梁夫人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布满泪痕,那悲痛欲绝的神情,配上红肿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其真实性。“我三个……三个月前私下遣人去请了给晗儿请平安脉的陈大夫,悄悄问了实情……陈大夫支支吾吾,被逼问不过才说,晗儿他……他底子早就亏空了!”

  她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身子摇摇欲坠,连忙扶住案角,才能勉强站稳。她将早已编织好的谎言,掺着半分真相,揉碎了娓娓道来,声音凄楚婉转:“当年生昭儿的时候,我大出血伤了身子,调理了许久才勉强怀上晗儿。只当他能平安生下,便是老天保佑,却谁曾想……谁曾想他那表面的健壮,全是虚的!内里……内里早就虚透了!陈大夫说,这是先天带的弱症,胎里不足,底子本就薄。”

  她猛地攥住梁老爷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声音里满是绝望与哀求:“偏偏这孩子不自知!这些年,他流连花丛,左拥右抱,毫无节制,饮酒更是如同饮水,昼夜颠倒,作息混乱……早就……早就把那点微薄的根基彻底掏空了!陈大夫说……说他如今肾精耗损过度,已是……已是绝不可能再令女子受孕了!我们梁家三房的香火,到蕊姐儿这里,怕是……怕是就要断了啊!”

  后面的话,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肝肠寸断的哭声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

  梁老爷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发妻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关于儿子“先天不足”“底子亏空”“终身绝嗣”的惊天论断,再联想到梁晗平日里那些荒唐行径——留恋勾栏瓦舍,沉迷酒色,对正事漠不关心……一时间,震惊、茫然、愤怒、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无力,交织在心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张了张嘴,想斥责这是无稽之谈,想追问陈大夫的具体说辞,想找出其中的破绽。可看着夫人那悲痛欲绝、几乎要哭晕过去的模样,看着她鬓边散乱的发丝和苍白的面容,所有的质疑和斥责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至极的叹息,和瞬间苍老了几岁的颓然。他缓缓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脸上满是疲惫与痛心——原来,他一直以为的健壮儿子,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他寄予没有厚望的三房,终究还是逃不过断香火的命运。

  梁夫人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渐渐止住哭声。她虚弱地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侯爷……妾身……妾身心里实在难受,先去歇着了……”说罢,便扶着门框,一步一摇地走了出去,那背影孤寂而凄凉,更添了几分可信度。

  她刚走不久,一直在外间候着、得了心腹妈妈暗号的墨兰,便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适时地走了进来祠堂。她一进祠堂,便看到梁老爷失魂落魄地靠在椅上,眼神空洞,满脸憔悴,心中对婆婆那炉火纯青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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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上,她立刻堆满了恰到好处的忧色,脚步放得极轻,柔声上前:“父亲,您喝口参茶定定神。母亲她……她也是太难过了,一时失了分寸,您莫要往心里去。”她说着,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来体现自己对丈夫“绝嗣”一事的感同身受和体贴入微,奈何情绪一时未能到位,只是眼眶微微泛红,显得有些刻意。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时刻,梁夫人身边的心腹金嬷嬷悄悄从门外溜了进来,不着痕迹地将一方素净的棉帕塞进了墨兰手中,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四奶奶,夫人让您把这个带给六爷,劝他想开些,莫要再与夫人置气了。”

  墨兰下意识地接过帕子,指尖触到那微潮的布料,只觉得冰凉一片。她正想将帕子往眼角按去,试图借着帕子的遮挡,挤出几滴眼泪来圆场,一股极其辛辣、直冲鼻腔的气味猛地窜了进来!

  是洋葱!这帕子上,竟浸满了浓郁的洋葱汁液!

  墨兰毫无防备,被这强烈的气味一冲,眼睛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根本不是做戏,而是实打实的泪如雨下。那泪水来得又急又凶,顺着脸颊滚落,瞬间打湿了衣襟。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着那方“催泪神器”,一边用它捂着脸,一边对着梁老爷和金嬷嬷,哽咽着点头,示意自己这就去祠堂劝慰梁晗。

  梁老爷坐在太师椅上,一脸阴沉地看着眼前正在抽泣的墨兰。他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梁老爷缓缓开口道:“三媳妇。去把梁晗叫回房间休息吧,就说我说得。”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父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默默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房间。

  墨兰捏着那方浸满洋葱汁的素帕,一路“泪如雨下”地穿过侯府回廊。帕子上的辛辣气味源源不断地钻进鼻腔,刺激得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衣襟前的绣纹,连带着眼眶红肿如桃,发髻也因一路急走而微微散乱。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引得路过的丫鬟仆役纷纷侧目,暗自叹息三奶奶对三爷情深义重,竟为他伤心得如此模样。

  祠堂内阴冷潮湿,青石板地上还凝着未干的露气。梁晗已跪了整整一夜,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膝盖处传来刺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蔓延至全身。他又冷又饿,腹中空空如也,心中更是翻涌着委屈、愤怒与一丝被母亲当众揭破隐秘的恐慌。昨夜与母亲的争吵犹在耳畔。

  就在他昏昏欲睡、心神恍惚之际,墨兰“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一进门便扑到他身边,未语泪先流。那眼泪来得又急又凶,不似作伪,配上她红肿的眼眶和散乱的发髻,俨然是为他奔波求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梁晗心中一震,原本因春珂有孕而对墨兰生出的不满与隔阂,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冲淡了些许。他看着墨兰为自己哭得梨花带雨,心中涌起一丝难得的愧疚与依赖——府中上下,或许唯有她,才是真心待自己的。

  “官人……我……我方才去求了父亲……”墨兰抽抽噎噎,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父亲他虽然生气,但终究心疼你,让你……让你先回房休息,不必再跪了……”

  梁晗挣扎着想站起来,可麻木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刚一用力便踉跄着险些栽倒。墨兰连忙上前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臂,心中暗自腹诽,脸上却依旧是悲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借着她的力道站稳,梁晗低头看着墨兰泪痕未干的脸,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心头一软,一种“患难见真情”的错觉油然而生。他反手握了握墨兰的手,掌心冰凉却带着一丝暖意,哑着嗓子道:“辛苦你了……你放心,春珂……春珂她若真生下儿子,便记在你名下,由你抚养,总不会让你受委屈。”

  墨兰正被洋葱味熏得眼泪直流,闻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胸口憋得发闷,眼泪竟流得更凶了——这次可不是洋葱刺激的,而是实打实气的。她内心简直无语凝噎:都这时候了,他还做着母凭子贵的春秋大梦呢?且不说春珂根本是假孕,就算真生了,她墨兰如今眼界已开,心气也高了,我墨兰可是有四个女儿的人。

  可戏还得演下去。她只能借着泪势,连连点头,哽咽着道:“官人……你说的是……只要能为梁家延续香火,我……我什么都愿意……”一边说,一边半拖半抱地扶着腿脚不便的梁晗,慢慢走出祠堂,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到院中,伺候的丫鬟连忙端来姜汤和热粥。梁晗喝了半碗姜汤,身上才暖和了些,疲惫地躺倒在床上,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刚睡着没多久,院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梁老爷身边的贴身大夫,提着药箱,在管家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说是奉侯爷之命,来瞧瞧三公子昨日在祠堂是否受了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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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不敢怠慢,轻手轻脚地叫醒梁晗。梁晗一听是父亲派来的太医,更是不敢怠慢,连忙挣扎着坐起身,强打精神伸出手,让大夫诊脉。

  大夫屏息凝神,三根手指搭在梁晗的腕脉上,闭目凝神,仔细感受着脉象的跳动。他行医数十年,经验老道,片刻后便已明了七八分——这脉象虚浮无力,肾元亏竭之象一目了然,绝非短期受寒所致,而是多年积弊。

  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一副凝神诊脉的模样,过了半晌才缓缓收回手,又仔细观察了梁晗的气色,见他面色苍白,眼底青黑,更是印证了心中的判断。随后,他恭敬地说道:“三公子确是有些寒气入体,并无大碍,多用些姜汤驱寒,再好生休养几日便好。人……是没事的。”

  这话听在梁晗耳里,只当是身体无碍的安抚,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又沉沉睡了过去。但听在随后赶来的墨兰耳中,那句“人没事”却别有深意——指的是性命无碍,而非子嗣之事,显然李太医已洞悉了真相,只是碍于情面未曾明说。

  大夫诊完脉,便提着药箱,径直去了梁老爷的书房回话。

  此时的书房内,梁老爷正心烦意乱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茶杯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早上梁夫人的哭诉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头,让他彻夜难眠。他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的三子竟会终身绝嗣,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盼着是陈大夫诊断有误。

  见大夫进来,梁老爷立刻挥退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身子微微前倾,沉声问道:“如何?晗儿他……陈大夫之前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垂手而立,神色恭敬却带着一丝惋惜,语气谨慎地回道:“回侯爷,三公子的脉象……确如陈大夫所言,肾元亏竭,精关不固,于子嗣一事上……怕是……难了。”

  “难了……”梁老爷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着发胀的额角,不甘心地追问:“原因呢?当真是……先天带来的弱症?”

  大夫沉吟片刻,心中自有计较。梁晗平日里的荒唐行径,京城里谁不知晓?流连花丛,嗜酒如命,这才是导致他身体亏空的根本原因。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在梁晗院中所见,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的丫鬟妾室,心中更是有了底气。

  于是,大夫微微躬身,用一种混合着惋惜与确凿的语气回道:“侯爷,三公子……或许幼时是有些不足之症,但根子并不深,若好生调养,原不至于此。究其根本,还是后天损耗太过严重。您想,三公子自幼体虚,本就该清心寡欲,好生将养,戒急戒躁。可这些年……唉,”

  他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目光似有似无地扫了一眼窗外,意有所指地说道,“……声色之事毫无节制,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从未断过,醇酒更是如同寻常饮水般日日不离。这便如同将一点微弱的火苗,置于狂风暴雨之中,岂有不灭之理?如今这般境况……实是多年积弊,一朝激发,身子早已受损,已是……回天乏术了。”

  “幼时不足”四个字,既给了梁夫人的说法一个交代,保全了主母的颜面;“后天损耗”“声色无度”“饮酒过度”,则将主要矛头指向了梁晗自己的荒唐行径,让梁老爷无从苛责他人;而“积弊激发”“回天乏术”,则彻底断绝了梁老爷心中最后的侥幸。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各方的颜面,又将最残酷的真相,用最能被接受的方式,牢牢钉死了。

  梁老爷听完,靠在椅背上,久久无言。书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失望。他闭着眼,脑海中浮现出梁晗从小到大的模样,从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到如今这个流连酒色、荒废前程的浪荡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平庸的儿子,真的被他自己的放纵和那些环绕他的“莺莺燕燕”,彻底毁了。

  书房内,银骨炭在铜炉中哔剥作响,火星偶尔爆开,映得四壁悬挂的古画忽明忽暗,却驱不散梁老爷心头的彻骨寒意。他独自一人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冰凉的紫檀木扶手,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回荡,如同他此刻翻涌不定的思绪。

  春珂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附骨之疽,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脉,越收越紧。若在昨日,他或许还会因这突如其来的“孙辈”,生出一丝混杂着恼怒与期待的复杂情绪——毕竟是梁家的血脉,总好过三房断了传承。但此刻,大夫那句“回天乏术”的断言后,这个“孩子”的存在,骤然变得无比刺眼,甚至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可疑。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落在庭院中那株落尽了叶子的老槐树上,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多年前。那是他的长孙女,玉汐,那个像她名字一样娴静美好、眉眼间带着几分灵气的孩子,才刚长大一点,便如一朵未及盛放的寒梅,骤然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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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让他心寒彻骨的,是他长子的反应。

  他至今都记得,梁瑾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将女儿的性命换顾廷烨给他的利益时,那双眼眸中闪烁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光芒。那一刻,他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那个曾经在他膝下承欢、喊着“父亲最疼我”的少年,何时变成了这般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模样?

  后来,在与顾廷烨的几次明争暗斗中,他这个长子更是暴露无遗。为了依附更有权势顾廷烨,为了巩固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不止一次地在背后拆他的台,泄露他的布局,甚至不惜牺牲家族的长远利益,只为换取眼前的蝇头小利。

  那些隐秘的背叛,如同淬了毒的钢针,一根一根扎进他的心里,让他疼得体无完肤,却又不得不为了家族颜面,硬生生忍了下来。

  爵位……全都是为了这个爵位!

  梁老爷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发出咯咯的声响。浑浊的老眼中骤然迸射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那是历经朝堂风雨、沙场杀伐才沉淀下来的狠厉,多年未曾显露,此刻却因积压的怒火与失望,彻底爆发出来。

  春珂一“有孕”,长媳便立刻跳出来,以“照顾侯府子嗣”为由,明里暗里地抢夺中馈权力,拉拢族老,煽动下人……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现在,晗儿被确诊“绝嗣”,三房眼看就要断了传承。而春珂这个“遗腹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长房手里最好用的棋子——一个可以用来拿捏三房、牵制他这个老侯爷,甚至将来有可能被他们操控着过继过来,名正言顺继承爵位的工具!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梁老爷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对玉汐的愧疚、对晗儿的失望,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想起长子那张看似恭顺、实则野心勃勃的脸,想起他为了利益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的冷血,想起长媳那副搬弄是非、煽风点火的嘴脸……

  是他!一定是他!

  梁老爷几乎可以肯定,春珂这突如其来的身孕,乃至晗儿身体“亏空”被如此赶巧,背后都少不了他这个好长子的推波助澜,甚至可能就是他一手策划!他就是要借着这个“孩子”,彻底打垮三房,让自己成为唯一的继承人!

  他想看看我这个老子还能活几年?

  他想看看为了爵位,他能做到哪一步?

  他想看看,我会不会因为心疼这所谓的“血脉”,而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好!好!

  梁老爷连道三声“好”,声音低沉而冰冷,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只停留在嘴角,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老子就让你看个清楚!

  看看你这点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手段,在真正的雷霆之势面前,能撑到几时!

  也看看你心心念念的爵位,究竟能不能落到你手里!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

  既然你们要演这出戏,那老子就陪着你们演到底!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才挣下这永昌侯的爵位和家业。他能给,就能收!

  这永昌侯府的爵位,宁可让它空着,宁可从他这里绝了嫡系传承,传给远房的旁支,也绝不能落到一个为了权位连骨肉亲情都能践踏、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的畜生手里!

  一股凛冽的杀气,从这位老侯爷的身上缓缓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书房。他不再只是一个被蒙蔽的父亲,一个痛心疾首的祖父,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在朝堂上老谋深算的永昌侯。

  墨兰回到自己院里时,鬓边的碎发还带着些许凌乱,眼眶依旧泛着被洋葱汁刺激出的红。她打发了伺候的丫鬟,独自坐在窗边的榻上,指尖摩挲着那方早已失了辛辣气味的素帕,心绪久久无法平复。婆婆梁夫人那炉火纯青的演技、狠绝到令人心惊的手段,梁晗那不着调的“记在你名下”的提议,还有自己身处这权力漩涡中心的身不由己,像一团乱麻,紧紧缠绕着她,让她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轻轻拍打在窗棂上。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挥退了守在门口的丫鬟,只留自己的心腹在院外警戒,脸上带着一种勘破惊天隐秘的凝重,连平日里温和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锐利。

  “三弟妹,母亲方才在父亲面前那般哭诉,真是受了大委屈了。”苏氏先在榻边坐下,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真切的宽慰。见墨兰神色依旧恍惚,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这边刚得了些要紧消息,心里实在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说,也好让你有个防备。”

  墨兰见她神色如此郑重,知道定是关乎全局的大事,连忙敛了心神,坐直身子,凝神细听。

  “春珂假孕之事,母亲和曦姐儿既然已有定论,我们便暂且按下不提。”苏氏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继续说道,“但我总觉得长房那边动作太过蹊跷,便让人悄悄查了查他们最近的动静。你可知,前段时日,大哥院里有个颇得宠爱的柳姨娘,说是犯了顶撞主母的错,被大嫂打发到京郊的庄子上‘静思己过’了?”

  墨兰微微点头,这事她隐约有耳闻。长房后院本就不太平,嫡妻善妒,妾室争宠,打发个把不听话的妾室去庄子,在侯府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当时并未深想。

  “可我心腹的人费了好大功夫,托了庄子上的熟人打探,才探到实情。”苏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一字一句道,“那柳姨娘根本不是犯了错——她是有孕了!而且那身孕的月份,比春珂宣称的,还要大上一个月!”

  “轰”的一声,墨兰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猛地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骤然收缩。一个被长房悄悄送走、身怀六甲的姨娘……一个在府里闹得人尽皆知、宣称有孕的春珂……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在这一刻骤然交织在一起,迸发出令人胆寒的火花。

  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阴损、却又在豪门深宅的阴私算计中不算罕见的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窜入了她的脑海——换子!

  长房大嫂这是做着两手准备!墨兰浑身一僵,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如果春珂的假孕之事能顺利蒙混过关,帮长房拉拢族老、夺取中馈,甚至让梁夫人彻底失势,那自然最好。可没有成功,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真正怀了长房庶出孩子的柳姨娘!

  届时,只需在春珂“足月生产”之时动些手脚——或是让春珂“难产”,再将柳姨娘悄悄接回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下孩子;或是干脆让柳姨娘在庄子上生产,将孩子抱回来,冒充成春珂生下的“二房嫡子”,记在她墨兰或是春珂的名下!

  如此一来,这个流淌着长房血脉的孩子,便成了梁晗“唯一的子嗣”,成了梁晗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梁晗的继承权,岂不是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长房的手中?

  想通了这一层,墨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都变得冰凉,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怔怔地看着苏氏,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他们……他们竟然敢……谋划得如此之深……如此之毒……”

  苏氏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墨兰稍稍回过神。苏氏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现在你该明白,为何母亲昨日反应那般激烈,为何定要借着棉花籽粉之事,釜底抽薪地让三弟绝嗣的事实了吧?这早已不是简单的妻妾争风、后宅夺权,这是要绝了我们的根,夺了整个侯府的基业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墨兰怔怔地坐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盛家时的那些争斗。当年母亲林噙霜与大娘子王氏的明争暗斗,无非是克扣份例、争宠告状、算计儿女婚事,最多不过是用些阴私手段让对方吃些小亏、丢些脸面。当时只觉得那些争斗惊心动魄,如今与永昌侯府这“换子谋爵”的毒局比起来,简直如同孩童过家家般的小打小闹。

  果然……真正的大户人家,玩的才是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高端局。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连子孙后代的前程性命,都要被人牢牢攥在手里。

  苏氏的目光落在墨兰脸上,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惧看得真切——那是被长房步步紧逼的风波搅起的本能惶惑,像冬夜里骤然被风吹灭的烛火,短暂地黯淡了眸色。但不过瞬息,那惶惑便被一层沉静的决绝覆盖,如同寒潭凝冰,虽仍有深处的暗流,表面却已是波澜不惊。苏氏心中暗暗感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样,思绪不由得飘远了些。

  她这位三弟妹,当年在盛家时,被养得一身玲珑心思,却也带着几分偏执左性。争强好胜本是寻常女子心性,可墨兰偏生总把力气用在攀附钻营上,费尽心机嫁入梁府,原以为是得偿所愿,却没料到梁晗的新鲜劲儿转瞬即逝,接连生下三个女儿后,更是备受冷落。

  可谁曾想,这连番风波竟成了最好的磨石。先是曦曦那孩子异于常人的聪慧通透,时时提点着母亲,再是长房为了夺嫡继承权,不惜用“换子”这般阴毒的计策算计梁府,将墨兰逼到了绝境。绝境之中,她反倒褪去了往日的娇弱与钻营,磨砺出了这般遇事不慌、敢于迎难的勇气和果决。那份深入骨髓的不服输,从前总走偏了方向,如今终于用在了正途上,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三弟妹能这般想,我便放心了。”苏氏收回思绪,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随即左右看了看,见屋中只有心腹丫鬟在外间守着,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起来,“当务之急,是要破了长房这‘换子’的毒计。这伙人在梁府经营多年,根基颇深,若是我们硬碰硬地去揭穿,他们必会狗急跳墙,断尾求生,随便推出个替罪羊来搪塞,反而难以伤其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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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沉静如深潭,带着洞悉全局的锐利:“春珂那个女人,看着是被长房推到台前的棋子,实则是他们最大的破绽。长房大奶奶把她当刀,用来搅动梁府浑水,逼母亲交权,可这刀若是能反过来,便能直插她自己的心脏。我已经让人去查春珂的底细了,她入府前在娘家的情形,与长房大奶奶那些所谓的‘姐妹情深’究竟有几分真,甚至她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或是牵挂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仔细查,总能找到能撬动她的缝隙。”

  墨兰闻言,眼中先是一亮,随即迅速领会了苏氏的意图,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带着几分急切:“二嫂子的意思是,要让春珂与她那位好表姐……彻底决裂?”

  “不错。”苏氏重重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长房大奶奶对春珂,不过是利用罢了。她许给春珂的那些荣华富贵、名分地位,本就是镜花水月。只要让春珂意识到,她那位表姐并非真心帮她,甚至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等事成之后,她极有可能被当作弃子,死无葬身之地,她自然会心生怨怼,到时候,我们再稍加引导,她便会为我们所用。说不定,不用我们动手,她自己就会反咬长房一口,把所有的事情都抖搂出来。”

  墨兰听得心头激荡,只觉得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往日的怯懦一扫而空,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主动问道:“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二嫂子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好!”

  苏氏看着她这般模样,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缓缓说道:“你需要做的,便是等。等下次长房大奶奶再借着春珂的‘孕事’闹将起来,要么是逼母亲交权,要么是要求给春珂特殊待遇,扰乱府中秩序的时候,你便站出来。”

  她顿了顿,仔细叮嘱道:“你就以‘体恤母亲年高,近来为府中琐事操劳过度,实在不忍再让她为这些事费心’为由,再加上‘春珂姨娘身份特殊,如今怀着府中的‘嫡子’,干系重大,需得格外谨慎照料’,然后主动提出——将照顾春珂孕期一应事宜,包括饮食起居、请医问药,全都全权交由‘经验丰富、处事稳妥’的长嫂负责!”

  墨兰先是一怔,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似乎没明白这看似退让的举动背后藏着什么深意。但不过片刻,她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亮光,几乎要忍不住击掌叫好!

  妙啊!实在是太妙了!

  这哪里是什么退让,分明是把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雷”,重新塞到了长房大奶奶的手里!

  春珂是假孕,这事儿长房大奶奶心知肚明。若是把照顾“孕妇”的差事交给她,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就得想办法把这个假戏做下去,饮食要符合孕妇的禁忌,起居要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要应付府中上下的目光,甚至可能还要应对大夫的问诊,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这其中的压力和风险,简直难以想象;可若是不接,或是找借口推诿,便显得她之前所有的“关心”和“维护”都是别有用心,立刻就会引起母亲和府中其他人的怀疑,到时候,不用她们动手,长房就先落了下风。

  而且,一旦由长嫂亲自“照顾”春珂,日后春珂若再有什么“不适”,或是“意外”,责任便全在长房大奶奶身上。母亲和她反而可以置身事外,甚至还能以“关心胎儿”为由,作为监督者,随时对长房的照料提出“质疑”,步步紧逼,让她们疲于奔命。

  这简直是“请君入瓮”,更是“祸水东引”的绝妙好计!

  “我明白了!二嫂子放心!”墨兰重重地点了下头,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眼中再也没有半分怯懦,只剩下胸有成竹的坚定,“我知道该怎么说了,定会说得情真意切,让那位好大嫂,‘心甘情愿’地把这‘重任’接过去!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苏氏看着她眼中的决绝与笑意,也缓缓勾起了唇角。妯娌二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语,便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十足的默契与决胜的信心。

  窗外的风渐渐紧了,卷起庭院中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屋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着二人沉静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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