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寒雪惊胎破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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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薄雪如碎玉般洒落,给永昌侯府的青瓦朱墙覆上一层冷白。墨兰正坐在暖阁里,看着婉儿临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样。丫鬟画屏脚步匆匆地进来,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夫人,前院来报,春珂姨娘……被诊出有孕了。”墨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一小团墨渍。她抬眸,脸上并无半分波澜,只淡淡道:“哦?倒是件‘喜事’。去回禀老夫人一声,再请个稳妥的太医来,仔细瞧瞧,别出了差错。”
这话听着平和,眼底却藏着一丝麻木。嫁入梁家这些年,后宅的龌龊争斗、虚与委蛇,早已磨平了她最初的期许。梁晗的冷淡疏离,婆母的猜忌提防,庶长子一系的虎视眈眈,早已让她明白,这深宅大院里,所谓的“骨肉”,不过是权力博弈的筹码罢了。
可这“喜事”传到正院时,却炸响了一声惊雷。
“哐当——”梁夫人手中的赤金暖炉狠狠砸在青石板地上,炭火四溅,火星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挣扎了几下便熄了。她猛地站起身,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剧烈晃动,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没有半分即将得孙的喜悦,只有近乎惊骇的震怒与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春珂有孕了?!”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完全失了平日里的雍容沉稳,“不可能!绝无可能!晗儿他……他近半年都未曾踏足她的院子!”
这话一出,连前来禀报的墨兰都暗暗心惊。婆婆这反应,不像是听到庶子妾室有孕,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索命的诅咒,那份失态下的恐慌,绝非无的放矢。
梁夫人不等墨兰细想,便厉声吩咐:“备轿!不,不用备轿,随我亲自去春珂那贱人院子里!”她一把推开搀扶的丫鬟,脚步踉跄却急切地往外走,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燃起来。
墨兰无奈,只得紧随其后。刚到春珂的院落,便撞见请来的老大夫正躬身禀报:“老夫人,春珂姨娘脉象滑利,确是喜脉,已有两月余。”
春珂娇怯怯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脸上带着几分初闻喜讯的羞怯,眼底却藏着一丝掩不住的得意与挑衅。见梁夫人进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梁夫人厉声打断:“住口!”
梁夫人几步冲到床前,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春珂的肚子,仿佛那里面怀的不是胎儿,而是什么玷污梁家血脉的肮脏孽种。“你这贱人!竟敢做出这等不知廉耻、混淆侯府血脉的丑事!”
春珂脸色一白,强自镇定下来,泪水瞬间涌满眼眶:“夫人何出此言?婢妾怀的自然是晗爷的骨肉,怎会是……”
“晗儿的骨肉?”梁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拔高声音,环视一周,对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引经据典,字字诛心,“《礼记》有云:‘内外有别,男女授受不亲。’《女则》更言‘贞静幽闲,端庄诚一’。你平日里便不安分,与外男眉来眼去,我念你年轻,又是长房那边举荐来的,不予深究。如今竟敢珠胎暗结,妄图以野种乱我梁家血脉!此等行径,与娼妓何异?!”
她的话如冰锥般刺人,不留半分情面。春珂被骂得浑身发抖,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却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梁晗近半年确实未曾来过她的院子,这是满府皆知的事实。
梁夫人不等她再开口,直接转向那老大夫和身旁的婆子:“此等孽胎,留之必是祸害!为保我侯府清誉,绝不容它存于世上!立刻去取堕胎药来,给她灌下去,将这污秽之物打掉!”
“老夫人!不要啊!”春珂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挣扎起来,双手死死护住肚子,“求求您,饶了这孩子吧!这真的是晗爷的骨肉啊!”
婆子们得了主母的命令,立刻上前,想要按住春珂。春珂的丫鬟们也急了,纷纷上前阻拦,一时间,屋子里哭喊声、拉扯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苏氏站在一旁,眉头紧蹙。她虽不喜春珂,却也觉得婆婆此举太过激了。纵然春珂行为有失,可腹中胎儿终究是一条性命,如此武断地要打杀,传扬出去,对侯府名声终究不利。
就在这混乱不堪、几乎要失控之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梁家大奶奶,也就是春珂的那位表姐,长子一派的核心人物,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褙子,外罩一件藕荷色披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忧虑,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母亲息怒!何事动如此大的肝火?仔细气坏了身子。”
她先是走到梁夫人身边,假意劝慰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哭得撕心裂肺的春珂,又看向盛怒之下脸色铁青的梁夫人,轻轻叹息道:“唉,春珂妹妹纵然平日里有些小过错,可她腹中孩儿终究是一条性命。母亲说这孩子是野种,可有确凿证据?如此武断便要打杀胎儿,传扬出去,旁人不知内情,只怕会以为我们永昌侯府的主母……容不下庶出子女,苛待妾室呢。”
这番话,语气温婉,姿态恭敬,字字句句却都在暗示梁夫人善妒狠毒、处事不公,有失主母风范。尤其是“苛待妾室”“容不下庶出子女”这几个字,更是戳中了世家大族最忌讳的痛点。
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长媳,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你……你敢指责我?”
“母亲息怒,儿媳不敢。”长嫂微微躬身,态度依旧恭敬,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儿媳只是担心侯府名声。府中近来本就多事,若是再传出这等丑闻,怕是对哥儿姐儿的婚事也有影响。”
她顿了顿,见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便趁热打铁,话锋直指核心:“母亲年事已高,近来又为府中琐事劳心劳力,如今再为这等事动怒伤神,恐伤了身心。不如……母亲暂且将府中的中馈庶务交予儿媳打理,儿媳定会尽心尽责,为母亲分忧解难。春珂妹妹这里,儿媳也会好生看顾,仔细查证此事,绝不让母亲再为此事烦心。”
图穷匕见!
所有人都明白了。长嫂哪里是来劝和的,分明是借着春珂这桩真假莫辨的孕事,找到了发难的绝佳借口,想要趁机夺取管家大权!
春珂的怀孕,或许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无论是她真的怀了不知是谁的孩子,还是与长房合谋演戏,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动摇梁夫人的主母之位,让长房一派掌控侯府后宅。
梁夫人看着长媳那张看似温婉却暗藏锋芒的脸,又看看躺在床上哭泣、实则可能是同谋的春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早已布好的圈套!
“你……你们……”梁夫人眼前一阵发黑,胸口剧烈起伏,几乎站立不住。
墨兰和一旁的苏氏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墨兰扶着婆婆冰凉的手臂,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中一片冰冷。她知道,婆婆的主母之位,此刻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厅堂内,乱象纷呈。梁夫人咬定要打胎以绝后患,春珂哭诉委屈、死咬是梁晗骨肉,长嫂则步步紧逼、索要中馈大权。三方势力僵持不下,暗潮汹涌。
那个尚未成形的胎儿,成了这场权力博弈的核心筹码,它的去留,牵动着整个永昌侯府未来的格局。
墨兰扶着几乎晕厥的婆婆,冷眼看着这混乱的一切。
消息是踩着午后的日影闯进来的,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梁晗的心口——不是痛,是猝不及防的狂喜,带着近乎癫狂的灼热。
彼时他正在外书房与清客们品茗论画,指尖捻着一枚新得的墨玉镇纸,眼角眉梢还挂着几分应付的慵懒。直到贴身小厮气喘吁吁地撞进门,声音抖得像筛糠:“爷!爷!大喜!春珂姑娘……姑娘她有身孕了!”
“哐当”一声,镇纸坠落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梁晗先是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没听清这话里的分量。下一瞬,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扬眉吐气、甚至还有几分报复般快意的情绪,如同滚烫的岩浆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烧红了他的脸颊。他梁晗,永昌侯府的嫡次子,成婚多年膝下空空,受尽旁人暗讽,如今终于要要有儿子了!
他顾不上与清客们寒暄道别,猛地站起身,袍角扫过案几,带翻了半盏残茶,茶水泼在宣纸之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却浑然不觉,脚下生风般冲向内院,宽大的袍袖在身后猎猎作响,满心满眼都是“子嗣”二字,那点隐约浮起的“为何偏偏是春珂”“为何偏偏是此时”的疑虑,早已被狂喜冲得烟消云散。
梁夫人的正房内,气氛凝滞得像结了冰。墨兰刚红着眼圈退出去,苏氏紧随其后,临走时还担忧地回望了一眼端坐于上的主母。梁夫人手中捻着一串沉香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佛珠在指间飞速滑动,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惊怒与恐慌。她刚打发人去查春珂的饮食起居,想找出那“孽种”的破绽,就听见院外传来儿子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母亲!母亲!”梁晗几乎是撞开了房门,门框被撞得嗡嗡作响。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扬着,语气急促又雀跃,“您听说了吗?春珂她……她有了!儿子可能要有后了!”
他满心以为,即便母亲素来不喜春珂这出身的妾室,可子嗣关乎侯府香火,关乎他这一房的存续,母亲总能顾全大局,与他一同欢喜。
然而,他对上的,却是梁夫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那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因极致的愤怒而隐隐透出铁青,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像是要将他吞噬。
“有什么有!”
梁夫人猛地将手中的佛珠拍在八仙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如同惊雷在室内炸响,震得人耳膜发疼。她的声音尖利得吓人,带着咬牙切齿的憎恶,“那等卑贱淫浪的贱人,指不定怀了哪个野男人的孽种,也敢大张旗鼓地宣称是侯府血脉?!梁晗,你醒醒!这般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还有脸在这里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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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的一声,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梁晗满腔的热火瞬间被浇熄大半。那股被当众羞辱的恼怒,混杂着对母亲否定自己骨肉的愤慨,猛地冲上头顶。他愣了愣,随即脸涨得通红,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母亲!您这是什么话!春珂她自入府便是儿子房里的人,日夜伺候,寸步未离,怎会是野种?!您就算再不喜她的出身,也不能如此污蔑儿子的骨血啊!”
“污蔑?我污蔑?!”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正红褙子因动作而摆动,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梁晗的鼻子,指尖都在颤抖,声音因愤怒而扭曲,“梁晗!你给我动动你那被猪油蒙了的心!这些年,你房里的妻妾不算少,墨兰是正头娘子,还有秋江、还有那些通房丫鬟,哪个不是精心调养?可有谁再怀过身孕?怎么偏就她春珂,偏就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了?!”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了梁晗心中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角落——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过疑虑,不是没有过恐慌,怕自己真的如旁人暗讽那般,无法生育。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下。如今被母亲当众戳破,那点恐惧瞬间放大,却又被对“儿子”的强烈渴望和对母亲百般阻挠的逆反心理死死覆盖。
“万一呢?!”梁晗梗着脖子,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声音嘶哑却带着倔强,“万一这就是老天爷开眼,赐给儿子的机缘呢?!万一这真是个儿子呢?!母亲,您就真忍心看着儿子绝后?看着我们这一房断了香火?!您难道忘了,若我连个儿子都没有,将来在府中还有何立足之地?!”
“不可能!绝无可能!”梁夫人几乎是嘶吼出来,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仿佛亲眼所见般肯定,“我告诉你梁晗,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必须立刻处置掉!要么让她自己喝了落胎药,要么就找个由头打发她去家庙,总之,这孽种不能生下来污了侯府的门楣!”
她这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梁晗的怒火。这些年,他处处被母亲管束,婚事由母亲做主,仕途由母亲铺路,就连房里的琐事,母亲也总要插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能延续香火的机会,母亲却要如此狠心斩断,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连拥有子嗣的权利都没有。
一股被全然否定、被牢牢控制、甚至被诅咒的怒火,混杂着对“得子”的执念,让梁晗彻底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地吼道:“母亲!您为何如此狠心?!就因为她是春珂?就因为她是长嫂的表妹,入不了您的眼?您是不是就见不得儿子好?!见不得我们这一房有孙子?!您怎么能如此待我?!”
“混账东西!”梁夫人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上,想也没想,随手抓起那只汝窑白瓷茶盏,狠狠朝梁晗砸了过去,“我为你殚精竭虑,为你铺路搭桥,为你在父亲面前周旋,为你打理后宅上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一房!我告诉你梁晗,我说不能留,就是不能留!你敢留下这个孽种,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茶盏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梁晗的衣角飞过,“哐当”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雪白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温热的茶水洒在青砖地上,氤氲出一片水汽,像是无声的哭泣。
梁晗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母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恐惧——那恐惧不像是针对春珂,更像是针对那个尚未成形的胎儿——一股寒意夹杂着强烈的叛逆直冲头顶。他红着眼睛,像是被逼到了绝境,豁出去一般,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好!您不让留,我偏要留!这是我的骨肉,是永昌侯府的孙辈,轮不到您来做主!我这就去禀明父亲,让父亲定夺!我看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你……你敢!”梁夫人气得浑身乱颤,双腿一软,险些栽倒,身旁的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她指着梁晗,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与绝望。
就在这母子二人剑拔弩张、几乎要动手的当口,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在门口炸响:“都给我住口!”
梁老爷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神色紧张的仆从。他显然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将室内的争吵听了大半。他的目光如电,先狠狠瞪了一眼满脸戾气、不成器的儿子,那眼神里的失望与愤怒,几乎要将梁晗灼伤。随后,他又转向气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老妻,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吵什么吵!”梁老爷迈步进屋,沉重的脚步声在室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个侯府的公子,一个侯府的主母,就这般不顾体面,在屋里大吵大闹,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是永昌侯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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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厉声喝道,目光扫过满地的瓷片与水渍,眉头皱得更紧:“晗儿,你给我滚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好好想想什么是孝道,什么是家族体面!别一天到晚只知道儿女情长,浑浑噩噩!”
梁晗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却对上父亲那双威严的眼睛,那里面的怒火让他不敢再言语。满心的不甘与愤懑堵在胸口,几乎要将他憋炸,可他终究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能狠狠跺了跺脚,红着眼睛,被一旁的仆从“请”了出去,朝着阴冷的祠堂走去。
“夫人!”梁老爷又转向梁夫人,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你也冷静冷静!回屋抄写一百遍《金刚经》,静静心!府里的事,暂时不必你过问了,一切等我查清楚再说!”
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颓然地闭上了嘴。她看着丈夫严肃的面容,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软,便在嬷嬷的搀扶下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入夜,月华如练,清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洒在庭院的青砖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透着初冬特有的寒凉。墨兰坐在自己的院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样,耳畔总回响着白日里婆婆尖利的嘶吼与丈夫的怒喊。苏氏也遣人来探过口风,语气里满是不安。两人心照不宣——经历了那样一场争吵,偌大的正院,怕是只剩满室孤寂。
“咱们去看看母亲吧。”墨兰起身,声音轻柔却坚定。苏氏连忙应下,两人各自收拾了些安神的香包,没带过多仆从,只并肩踏着月色,朝梁夫人的正院走去。
院门外的灯笼昏黄,值守的婆子见是两位奶奶,连忙轻轻打起帘子,压低声音道:“夫人在里间抄经呢,吩咐过不准打扰。”墨兰与苏氏对视一眼,示意婆子不必通报,脚步放得极轻,缓缓走了进去。
里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只偶尔传来细微的纸张摩挲声,伴着烛火跳跃的噼啪轻响。梁夫人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已换下了白日里那身彰显主母威仪的正红褙子,只穿了一身素净的深青色常服,领口袖口绣着低调的暗纹。头上也卸去了繁复的首饰,仅用一根素银簪绾着发髻,鬓边几缕碎发垂落,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正一笔一划地抄写着《金刚经》。笔尖划过宣纸,留下墨色的痕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仿佛要将满心的惊怒与恐慌,都倾注在这一笔一划之中。只是那紧抿的唇角,线条绷得笔直,还有握着笔杆时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以及偶尔因心绪不宁而微微颤抖的笔尖,终究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墨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书案一侧,拿起那方上好的松烟墨,在温润的端砚中徐徐研磨起来。她的动作轻缓而均匀,“沙沙”的磨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却不显得突兀,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唯有这份无声的陪伴,能稍稍慰藉婆婆心中的郁结。
苏氏则走到书案的另一侧,细心地将一叠空白的宣纸铺开,用镇纸牢牢压住纸角,又拿起界尺,沿着宣纸的边缘,细细打着格子。她的动作格外认真,每一条线都画得笔直均匀,确保接下来的抄写能工整无误。她性子素来温婉,不善言辞,便用这样细致的举动,表达着自己的关切。
婆媳三人,就这样在这初冬的寒夜里,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奇异的默契。没有一句对话,没有一丝攀谈,只有墨块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笔尖划过宣纸的细微声响,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灯花声。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与烛火的光芒交融,将三人的身影拉得颀长,映在墙上,静谧而肃穆。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清辉愈发澄澈,屋内的烛火也渐渐黯淡了些。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怕惊扰了室内的宁静,帘子被轻轻打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探了进来。
是林苏(曦曦)。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袄,梳着双丫髻,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双层食盒,脚步放得极轻,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小猫咪。她本是想着祖母今日必定心绪不宁,定然没好好用晚膳,便让小厨房做了些易于克化的点心,温了一壶红枣茶,特意过来看看。
可当她看到母亲在一旁磨墨,二伯母在细心打格子,祖母则专注地抄经,这安静而肃穆的一幕让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悄悄走到书案边,将食盒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的盖子。
一股淡淡的甜香随之弥漫开来,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点:桂花糕软糯香甜,杏仁酥入口即化,还有一小碟蜜渍金橘,色泽鲜亮。最上面一层,放着一个小小的银壶,里面的红枣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氤氲出淡淡的枣香,温暖而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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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的细微香气,终于让梁夫人手中的笔顿了顿。她握着笔,停在半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先是掠过磨墨的墨兰,见她神色平静,动作依旧轻柔;又看向打格子的苏氏,她正专注地画着最后一条线,眉眼间满是温和;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安静站在食盒边的林苏身上。
小丫头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像盛着夏夜的星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满是真切的关切,正静静地望着她。那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没有白日里的争吵,没有春珂的名字,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只有纯粹的孺慕与担忧。
林苏微微仰着小脸,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祖母,夜深了,寒气重,用些点心再抄吧。不然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没有提白日的争吵,没有提春珂腹中的胎儿,没有提任何让人烦心的事情,只是一句最简单的、关乎饮食起居的关心,却像一股暖流,轻轻淌过梁夫人冰冷的心田。
梁夫人看着食盒里袅袅升起的热气,那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心中的戾气。
她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终究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笔尖离开宣纸的瞬间,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疲惫,有无奈,也有一丝释然。
“罢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时间抄写带来的干涩,却不复白日里的尖利与愤怒,“都歇歇吧。”
墨兰闻言,停下了磨墨的动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苏氏也放下了界尺,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林苏则高兴地拿起小银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红枣茶,双手捧着递到梁夫人面前:“祖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梁夫人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臂蔓延至心底。她轻轻抿了一口,甘甜的枣香在口中化开,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梁夫人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温热的红枣茶,甘甜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干涩的食道,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终究驱不散心底积压多年的彻骨寒意。室内烛火摇曳,跳跃的光影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苏(曦曦)见她放下茶杯,小手轻轻拢了拢衣角,这才抬起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用软糯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祖母,父亲……吃那棉花籽粉,有多久了?”
她的声音不大,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平静的湖面,却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在寂静的室内炸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啪嗒!”苏氏手中的茶盖没拿稳,重重磕在白瓷杯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她脸色煞白,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小侄女——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墨兰研磨的动作也骤然停下,手中的墨锭“咚”地一声落在端砚中,溅起几滴墨汁。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慌乱,死死盯住女儿,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梁夫人,更是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手中的白瓷茶杯险些脱手而出,多亏面前的林苏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杯底。她倏地抬眼,原本还算平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林苏,那目光里翻涌着震惊、审视、警惕,还有一丝被窥破核心秘密的慌乱,像是被人揭开了最隐秘的伤疤。“……你……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那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才会有的威慑。
林苏面对三人逼视的目光,神色却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轻声说道:“上次我来寻祖母,恰巧父亲也在,他的茶盏放在一旁,我闻着那茶水气味有些特别,带着点淡淡的味道,不似寻常的茶汤,本想尝一口看看是什么,被金嬷嬷急忙拦下了。”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继续用那不符合年龄的冷静语调说:“金嬷嬷当时神色慌张,还厉声呵斥了我,说那是父亲的专用茶水,小孩子不许乱动。她越是这样,我便越留了心。后来,我借着帮母亲整理府中账目之便,无意间翻看了近两年的厨房采买账目,还有外头货商送货的底单,发现每月都会固定购入一批品质极佳、却并非府中常用的棉花籽。”
“我查了领用记录,这棉花籽既不用在大厨房的日常膳食,也不用在各位主子的小厨房,只单单送往祖母的佛堂。”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后来我去藏书楼,翻了些医书杂记,才知此物性烈,久服伤身,尤损男子根本,会导致精元耗损,难以有后。若是时日过长,剂量不当,恐还会伤及五脏六腑,有性命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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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从苍白到灰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缓缓向后靠在铺着软垫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良久,她才长长地、带着无尽沧桑与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被揭穿秘密的无奈,也有终于可以卸下重担的释然。
“你……竟能查到这些……”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缺口,“是啊……不能让他再吃了……快两年了,够了,真的足够了……”
她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像是穿透了时光的阻隔,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这件事……你倒是像极了一个人。”她喃喃道,语气飘忽,带着一丝怀念与怅惘,“我的母亲,你的外曾祖母,吴老夫人……她年轻时,曾有幸在宫中陪伴过当时的静安皇后一段时日。”
墨兰和苏氏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安皇后,那是先帝朝的一位传奇女子,出身寒微却深得先帝宠爱,聪慧过人,手段凌厉,却也一生坎坷,最终在宫斗中香消玉殒。她们从未想过,婆婆的行事,竟会与这位传奇皇后有关。
林苏也凝神细听,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眼中满是好奇与探究。
梁夫人的眼神愈发悠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诉说一段尘封已久的秘辛:“静安皇后曾对我母亲说过一句话,我母亲记了一辈子,后来,在我出嫁前夕,也郑重地告诉了我。她说……‘这后宫里的争斗,看着是女人们你死我活,拼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可归根到底,错的都是男人。’”
“是他们贪心不足,坐拥三宫六院还不满足,还要在外头沾花惹草;是他们纵情声色,沉迷温柔乡,荒废了朝政,也冷了身边人的心;是他们给了女人希望,让她们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却又亲手打碎这份希望,转头去宠爱另一个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就是这样,才逼得女人们不得不拿起刀,对准彼此,用尽浑身解数,只为求得一条活路,求得一席之地。”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火星偶尔爆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梁夫人收回目光,看向林苏,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亲手扼杀儿子未来的、令人心悸的冷酷与决绝:“我和你外曾祖母,一直都记得这些句话。所以……当决定锦哥儿是侯府未来继承人的时候,你爹依旧是沾花惹草,无脑闯祸。我知道我该走这步了。”
“我劝过他,骂过他,甚至打过他,可他屡教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春珂表姐妹设计的陷阱,眼看着他就要毁了自己,毁了这个家,毁了你们所有人的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我只能选择断了他的根。”
“没了子嗣的指望,那些冲着侯府爵位、冲着梁家富贵来的女人,那些只想靠着生下儿子上位的莺莺燕燕,自然也就散了。”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字字泣血,“这个家,或许才能有片刻安宁。我宁愿他恨我,宁愿被所有人误解,也不能让他拖着整个梁家一起走向毁灭!”
真相,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剖开了永昌侯府锦绣繁华下的残酷内核。原来,梁夫人的狠厉,不是出于对春珂的憎恶,也不是单纯的主母立威,而是一个母亲在家族利益与儿子的未来、甚至性命之间,做出的无比痛苦和极端的选择。她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试图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
墨兰听得浑身冰冷,手脚发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晗郎多年无子,为何婆婆对春珂的身孕反应如此激烈——她知道晗郎不可能有孩子,所以才笃定那是野种。
苏氏更是脸色惨白,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祖母,还有一事,”林苏的目光平静无波,澄澈的眸子像映着寒月的深潭,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长里短,“春珂姨娘,她并没有真的怀孕。”
“什么?!”这一次,连方才还能勉强维持镇定、沉浸在过往回忆中的梁夫人也失声惊呼。她猛地从椅背上坐直身体,宽大的素色衣袖因动作带起一阵风,眼中的疲惫与悲凉瞬间被极致的震惊取代,死死盯住林苏,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你……你又是如何得知?!”
墨兰手中的墨锭“啪”地一声重重掉在端砚中,乌黑的墨汁溅起几点,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小小的墨团。
苏氏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春珂怀孕之事,早已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连太医都诊过脉,说是喜脉无疑,怎么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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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苏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语气平稳得像在背诵书本上的字句,条理清晰地解释:“前些时日,春珂姨娘不是说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么?那日我路过她的院子,恰巧看见婆子们往外倒药渣,堆在墙角还没来得及清理。我闲来无事,便多瞧了两眼,发现那药渣里,混杂了些不该出现在治风寒方子里的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震惊的脸庞,见她们都屏息凝神地听着,便继续道:“其中最显眼的,是几小块炮制过的天南星。寻常治风寒,多用荆芥、防风、紫苏之类的解表药,天南星性温,虽能止咳化痰,却带着些微毒性,且并非治风寒的常用药,更不该出现在一个‘体弱’的‘孕妇’药里。”
“我闲来无事,杂书看得多了些,医书药理也略翻过几本。”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记得某本偏方杂记上提到,天南星若与紫河车草、当归尾几味药材配伍,用量得宜,可致妇人血脉紊乱,停经闭脉,脉象变得滑如走珠,状若喜脉,且能引发恶心、嗜酸、晨起干呕等类似害喜的症状。但这终究是药力作祟,并非真有身孕,时效有限,且……根本无胎。”
梁夫人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林苏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的疑窦——难怪她一直觉得春珂的怀孕太过蹊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在晗儿被她用棉花籽粉断了根之后,这一切,原来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她意识到,林苏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如果春珂是假孕……那这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长房大奶奶的步步紧逼,春珂的故作柔弱,那些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梁夫人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带着冰冷的锋芒。
林苏点了点头,眼神清明得不像话,一字一句道:“孙女猜测,这方子,恐怕不是春珂姨娘自己能弄到的。她出身和见识有限,未必知道这等偏门的法子。极大可能,是那位与她关系密切的表姐——我们那位好大婶婶,长房大奶奶,‘帮’了她这个忙。”
她语气平淡,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或许春珂姨娘未必知道这方子的真实效果是假孕,还以为真能借此翻身,母凭子贵,所以才心甘情愿地配合演戏。”
她说完,抬眼看向梁夫人,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局势的冷静:“祖母,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么?”
机会!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梁夫人心中积压已久的迷雾和压抑的怒火!
是啊!如果春珂是假孕,那么她之前所有的哭诉、委屈,所有的故作柔弱、博取同情,长房大奶奶所有的“仗义执言”、趁机夺权、挑拨离间,都成了建立在谎言基础上的滑稽戏!
她们不是要闹吗?不是要借着“侯府子嗣”的名头兴风作浪,想要动摇她的主母之位,想要打压二房吗?
那就让她们闹!闹得越大越好!等到所有人都知道春珂怀了“孩子”,等到长房大奶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再当众揭穿这个谎言!让她们看看,当这虚无缥缈的“子嗣”被证明是子虚乌有时,她们还如何立足!如何嚣张!如何面对侯爷的怒火,面对整个侯府的非议!
梁夫人缓缓地、缓缓地靠回椅背,脸上那种疲惫和悲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永昌侯府主母的冷厉和算计。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像淬了冰的寒星,闪烁着锋芒毕露的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复仇的快意,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
“好……好得很……”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决绝,目光扫过墨兰和苏氏,最后落在林苏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和一种找到了最锋利刀刃的决断,“既然她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上门,我们若不好好‘回敬’一番,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一番‘美意’?”
墨兰看着婆婆眼中重燃的斗志,心中的震惊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狂喜。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春珂假孕的真相,那么长房一派的夺权攻势必将土崩瓦解,甚至可能反噬其身,让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氏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素来胆小,这些日子被长房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如今终于看到了反击的希望,心中自然激动不已。
月上中天,清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地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影。但在这间弥漫着墨香与药茶余味的房间里,却没有丝毫寒意,反而涌动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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