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婚筵旧梦锁霜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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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选定,天公作美,恰是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的好时节。从清晨寅时起,忠勤伯府袁家便陷入了最后的、有条不紊的忙碌巅峰。府邸内外早已装饰一新,大红绸缎如瀑布般从朱红大门一直铺陈到内院正厅,廊下高悬的红灯笼密密麻麻,映得青砖地面都泛着喜庆的红光,窗棂、门框、梁柱上皆贴满了烫金喜字,连墙角的桂树都系上了红绸,随风摇曳间,满是喜气。仆役们皆换上簇新的青布衣衫,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有的捧着描金托盘穿梭于宾客之间,有的抬着礼箱往库房运送,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意。门前车马络绎不绝,京中勋贵、清流世家、姻亲故旧纷纷登门道贺,管事们高声唱喏,贺喜声、寒暄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喧嚣直冲云霄,连街对面的百姓都扶老携幼地围在府外,踮脚翘首,想一睹这场盛事的风采。
内院庄姐儿的闺房内,却是另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与外头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天未亮时,庄姐儿便被贴身丫鬟轻轻扶起,褪去中衣,步入早已备好热水的浴房。水中撒着玫瑰花瓣与名贵香料,氤氲的热气裹着清雅的香气,将她周身的寒意驱散。丫鬟们小心翼翼地为她沐浴净身,动作轻柔,口中念着“洗去尘埃,嫁得良人”的吉利话。沐浴过后,她换上一身素白的中衣,披着绣着缠枝莲的软缎披风,坐在梳妆台前,静候“全福人”的到来。
不多时,一位鬓发染霜、精神矍铄的老妇人被请了进来——她是京中有名的“全福人”,父母公婆健在,夫妻和睦,育有三儿两女,儿孙满堂。她手持五彩丝线,坐在庄姐儿对面,先用眉笔轻轻勾勒出纤细的眉形,而后捻起丝线,灵巧地缠绕、拉扯,为她“开脸”。细线弹在脸上,带来微微的刺痒,却也绞去了额间颈后的汗毛,露出光洁细腻的肌肤。“祝福新妇,福泽绵长,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全福人一边动作,一边高声念着吉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对新人的期许。
开脸过后,便是冗杂而精细的梳妆。丫鬟婆子们屏息静气,各司其职:一人捧着沉重的大红嫁衣,一人整理着珠翠头面,一人跪在地上为她穿袜套鞋。那嫁衣层层叠叠,最外层是织金绣鸾凤和鸣的霞帔,金线在晨光下流转,绣工繁复至极,每一只鸾凤的羽毛都栩栩如生,每一朵牡丹都饱满盛放;内层是软缎夹袄,衬着雪白的里子,既保暖又舒适。梳头妈妈站在身后,将庄姐儿乌黑浓密的长发打散,用桃木梳细细梳理,一边梳,一边高声唱着吉祥的梳头歌谣:“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庄姐儿端坐在镜前,腰背挺直,任由众人摆布。镜中的少女,面敷细腻的珍珠粉,面色莹白如玉,唇点朱丹,添了几分娇艳。梳头妈妈将她的头发挽成繁复的发髻,插上赤金点翠镶嵌珍珠宝石的凤冠——凤冠主体由赤金打造,上面镶嵌着数十颗圆润的东珠与色泽浓郁的红宝石、蓝宝石,点翠工艺精致绝伦,凤凰的羽翼舒展,仿佛下一秒便要展翅高飞,长长的流苏垂落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珠光宝气映衬得她容颜绝丽,却也掩去了最后一丝稚气。她看着镜中陌生的、雍容华贵的新娘,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和姐妹们一起偷偷传阅《化蝶》手稿、哼唱《女驸马》的自己,如今,那个肆意做梦的少女,终究要告别青涩,踏入人生的新阶段。
吉时将至,外头的鼓乐声、鞭炮声愈发震耳欲聋,喜娘高声催促:“小姐,吉时快到了,该去正堂拜别老爷夫人了。”
庄姐儿在喜娘的搀扶下,身着沉重的嫁衣,一步步走出闺房。走廊两侧站满了府中的丫鬟仆役,皆低着头,神色恭敬。来到正堂,袁文绍与华兰早已身着隆重的礼服,端坐于上首的太师椅上。华兰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绣百蝶穿花的褙子,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可纵然打扮得喜庆,眼圈却早已泛红,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袁文绍身着藏青色官袍,神色肃穆,眉头微蹙,眼中既有对女儿长大成人的欣慰,更有难以掩饰的不舍。
庄姐儿在喜娘的指引下,缓缓跪在父母面前的蒲团上,行三拜九叩大礼。大红的裙摆铺散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藏在凤冠流苏后的眼眸,早已湿润。
华兰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连忙用丝帕按住眼角,俯身将女儿扶起,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叮嘱:“好孩子……到了薄家,要孝顺翁姑,敬重夫婿,与妯娌和睦相处,凡事多忍让,照顾好自己……好好的,娘就放心了。”说着,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温润的羊脂白玉镯,戴在庄姐儿的手上,“这是娘当年的陪嫁,今日给你,愿你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袁文绍也站起身,沉声道:“薄家是忠良之家,薄小将军是栋梁之才,你嫁过去,要谨守妇道,勤勉持家,莫坠我袁家声名,也莫负了薄家的看重。”他的声音虽低沉,却带着沉甸甸的期许。
庄姐儿一一应下,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嫁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再次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这一拜,是谢父母养育之恩,是辞少女时代,也是向过往的自己告别。起身时,族中的兄长早已等候在旁,他小心翼翼地将庄姐儿背起,在一片祝福与不舍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大门。华兰望着女儿的背影,泪水汹涌而出,紧紧抓住袁文绍的衣袖,才能勉强站稳。
袁家大门外,迎亲的队伍早已等候多时。薄小将军一身大红喜服,腰束玉带,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他剑眉星目,平日里征战沙场的锐利被今日的喜气冲淡,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与一丝紧张,时不时望向袁府大门,眼中满是期待。
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蜿蜒排列、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队伍。箱笼、桌椅、屏风、首饰、布料、金银器皿、田契、铺子地契……乃至一口用红绸包裹的棺材(象征生死都是薄家的人,寓意长久),一应俱全。每一件嫁妆都用大红绸缎精心包裹,箱笼上雕刻着龙凤呈祥、喜结连理的吉祥图案,由身强力壮的健仆抬着,浩浩荡荡地从袁府延伸至街头,真正是“十里红妆”。这不仅是袁家财富的展示,更是娘家给女儿的底气与撑腰,让她在婆家抬得起头、站得住脚。沿途百姓纷纷惊呼赞叹,议论声不绝于耳:“不愧是忠勤伯府,这嫁妆也太丰厚了!”“庄小姐真是好福气,嫁得好人家,还有这么体面的娘家!”
喜娘将红盖头轻轻盖在庄姐儿头上,遮住了她的容颜。兄长将她小心翼翼地送上花轿,轿身雕刻精美,四周挂着流苏,轿内铺着厚厚的锦垫,柔软舒适。随着喜娘一声“起轿!”,花轿在震天的鼓乐和鞭炮声中缓缓起程,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绕城而行,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呼,风光无限。
花轿行至薄府门前,早已等候在此的薄家仆役立刻燃放鞭炮,鼓乐声再次响起。薄小将军翻身下马,亲自走到花轿前,依照礼节,用弓箭对着花轿虚射三箭,寓意驱邪避灾。随后,喜娘搀扶着庄姐儿下轿,跨过马鞍(象征平安顺遂)、迈过火盆(寓意日子红红火火、驱邪避祸),一步步踏入薄府大门。
府内早已张灯结彩,宾客满座。正堂之上,薄老将军夫妇身着盛装,端坐于上首。在喜官的高声唱喏下,庄姐儿与薄小将军并肩而立,行三拜大礼:一拜天地,感谢天地庇佑;二拜高堂,孝敬公婆;夫妻对拜,结为连理。每一个动作都庄重肃穆,宾客们纷纷起身道贺,掌声雷动。
拜堂仪式结束后,庄姐儿被送入了精心布置的新房。新房内红烛高照,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大红的鸳鸯被铺在床上,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桌上摆放着花生、桂圆、红枣、莲子,寓意“早生贵子”,铜盆里燃烧着龙凤呈祥的红烛,烛火跳跃,映得满室温暖。她端坐在床榻边,手持却扇,遮住容颜,心中既紧张又忐忑,静静等待着她的夫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喧闹声,是薄小将军被亲友簇拥着前来“闹洞房”。众人起哄着让新人喝交杯酒、咬苹果,薄小将军性情沉稳,却也一一应下,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众人的笑声中,他依照礼节,拿起一杆精致的玉秤,轻轻挑开了庄姐儿面前的却扇。
扇子落下的瞬间,四目相对。
薄小将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喜悦——眼前的新娘,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娇羞动人。庄姐儿抬眸,看到眼前剑眉星目、面带红晕的年轻将军,心中那份忐忑似乎被驱散了些许,脸上飞起红霞,羞涩地垂下了眼睫。
众人见状,又笑闹了一番,说了许多吉利话,方才渐渐散去,给新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喧闹过后,新房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烛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与甜香。庄姐儿微微抬眸,看向自己的丈夫,那个即将与她共度一生的人。薄小将军也正望着她,眼神温柔,轻声道:“今日辛苦你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庄姐儿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府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夜色渐深,红烛依旧明亮。庄姐儿(如今该称她为薄袁氏)知道,前路或许有未知的挑战,但此刻,在这满室喜庆的红光中,在身边人的温柔注视下,似乎也蕴含着新的希望。这场盛大的婚礼,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从今日起,她将以新的身份,开启一段漫长而真实的婚姻生活,奔赴属于她的、安稳而踏实的未来。
震耳欲聋的喜庆锣鼓敲得人心头发颤,漫天飞舞的鲜艳彩纸像落雨般飘洒,宾客们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脸,还有那身着大红嫁衣、被兄长安稳背出府门的庄姐儿——她凤冠霞帔,身姿端庄,纵然红盖头遮面,也能让人想见那份娇羞与憧憬。这一切繁华热闹的景象,在墨兰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模糊的纱幔,喧嚣进不了她的耳,喜色入不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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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许多年前,自己出嫁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的喧闹,这样被外人称道的“风光”。可那风光的表皮之下,藏着的却是怎样一番冰彻骨髓的滋味?
她清晰地记得,出嫁前几日,小娘(林噙霜)因“蛊惑主君、搅乱后宅”的罪名被爹爹(盛纮)重重责罚,禁足在偏僻的小院里,连汤药都得看人脸色。她跪在爹爹书房外哭求了整整一夜,膝盖跪得红肿,嗓子哭得嘶哑,爹爹也只是冷着脸,斥责她“不分轻重”“被宠坏了”,半句不肯松口。
直到她出嫁当天,小娘才被勉强允许出来送嫁。她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脚步虚浮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强撑着换上了一身最体面的粉色绣兰纹褙子,梳了整齐的发髻,鬓边还簪了一支她最爱的珠花——只为了在女儿最重要的日子里,能显得体面些。
小娘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那双手冰凉刺骨,带着久病的虚弱,含泪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担忧、不舍,还有太多未能说出口的叮嘱。她想多和女儿说几句话,想再摸摸女儿的脸,想把所有的牵挂都融进这最后的告别里。
“墨儿,我的墨儿……到了梁家,要谨言慎行,要……要好好的……”话未说完,旁边伺候的婆子便已上前,脸上带着程式化的、不容置疑的笑,客气却强硬地将小娘的手掰开。
“林小娘,吉时到了,莫要误了四姑娘的好时辰,仔细冲撞了喜气。”
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小娘被人半扶半拽地拉走,小娘回头望着她,泪流满面,嘴唇不停翕动,却再也发不出声音,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成了她记忆中最痛的烙印。
而她的爹爹呢?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面容严肃,眼神里只有嫁女场面该有的庄重,却唯独少了那份真切的、骨肉分离的不舍。他更关心的,或许是永昌伯爵府这门亲事能为盛家带来的体面,是她这个“听话”的女儿为家族挣来的利益。
王氏站在爹爹身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主母应有的雍容笑容,一口一个“墨兰要好好过日子”“梁家是好人家”,说着程式化的祝福,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深处藏着的,是对林噙霜母女的鄙夷,是对这门“高攀”亲事的复杂心绪。
那一刻,冰冷的现实像一盆雪水,浇了她满头满身,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对亲情的奢望彻底浇灭。
原来……爹爹也不是那么爱她。
他爱的,是家族的体面,是听话的、能带来利益的女儿。当小娘失去了笼络主君的价值,甚至成为盛家的“污点”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连带着对她的那点父女情分,也变得轻飘飘的,抵不过家族的颜面。
原来,这世上唯一毫无保留爱她、真心为她着想的,只有那个被所有人看不起、被斥为“妾室”、被随意责罚的小娘。
而这个认知,是何等的讽刺与悲凉!她汲汲营营半生,学着林噙霜教给她的一切手段——撒娇邀宠、挑拨离间、装柔弱博同情,以为只要攀上高枝,就能为自己和小娘挣来尊严和安稳的日子。可最终,她却是用牺牲小娘的方式,用小娘的尊严、健康甚至性命,铺就了自己通往“高门”的路。
她还是献祭了小娘。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毒蛇,在这些年里反复啃噬着她的心。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高门婚事,成为了人人称羡的永昌侯府二夫人,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世上唯一真心爱她的人。每逢夜深人静,小娘最后那含泪的眼神、未说完的叮嘱,都会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辗转难眠,愧疚与悔恨如影随形。
眼前的喧嚣渐渐模糊,庄姐儿的花轿已经在鼓乐声中远去,宾客们说说笑笑地开始入席。墨兰站在原地,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符合身份的微笑,仿佛也在为这场圆满的婚事而欣慰,可袖中的手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
她看着华兰转身拭泪的背影——那泪水里有不舍,有牵挂,却更多是对女儿未来的欣慰与笃定;看着袁文绍眉头微蹙,眼神里满是对女儿前程的郑重期许,那份父爱深沉而真切。再对比自己当年,爹爹的冷漠,主母的假意,小娘的被迫分离……
一种深刻的孤独与悔恨,混杂着对自身命运的悲哀,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曾经以为,嫁得高就是赢了,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现在才明白,她赢了体面,赢了地位,却输掉了最宝贵的东西——那份毫无保留的爱与真心。
这份迟来的、血淋淋的领悟,让她对眼前这“正常”的、充满祝福的嫁女场景,产生了一种近乎刺痛的感觉。原来,真正的风光,从来不是嫁妆的丰厚、门第的显赫,而是出嫁时,父母眼中真切的不舍,是身后有永远为你撑腰的家人,是不必用牺牲至亲来换取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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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侧过脸,借着整理鬓边珠花的动作,飞快地用丝帕拭去眼角那一点不为人知的湿润。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一片。
然后,她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属于梁家四奶奶的端庄笑容,脚步平稳地向着喧闹的宴席走去。她要应酬宾客,要维持体面,这是她多年来早已习惯的伪装。
回到梁府自己的院落时,夜色已悄然漫上檐角。喧嚣散尽,暖阁里只余下地龙燃烧的微弱噼啪声,衬得满室清冷。墨兰坐在妆台前,丫鬟小心翼翼地为她卸下满头珠翠,金钗玉簪落在妆盒里,发出清脆却寂寥的声响。她望着镜中自己依旧秀丽的面容,眼角眉梢却难掩疲惫,方才在袁家宴席上强撑的端庄,此刻尽数褪去,只剩下满心的怅然与恍惚。
庄姐儿出嫁时的热闹场景,华兰与袁文绍眼中真切的不舍,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与自己当年出嫁时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其中。
“阿娘,你怎么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墨兰回过神,看到曦曦不知何时从里间走了出来,小步子轻轻巧巧地挪到她身边,仰着小脸,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仿佛能看穿她强装的平静。
墨兰下意识地挤出一个笑容,习惯性地想要掩饰心底的波澜:“没事,许是今日去袁家赴宴,来回奔波累了些。”
林苏却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被轻易糊弄过去。她挨着妆台边缘坐下,小小的身子贴近墨兰,伸出温热的小手,轻轻放在她冰凉的膝盖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得超乎年龄的眼睛,固执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我知道你不开心”的笃定,像一股温柔的力量,无声地催促着她卸下伪装。
墨兰在女儿的注视下,那层强撑的镇定渐渐瓦解。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女儿素来聪慧通透,半点糊弄不得。丫鬟们见气氛不对,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林苏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有时递上一杯温热的安神茶,指尖触到墨兰的手时,会下意识地多握片刻,用自己的温度暖一暖她;有时会说起庄姐儿出嫁时看到的趣事——闹闹差点被鞭炮声吓哭,芙姐儿偷偷塞给她一块桂花糕,语气轻快,试图驱散空气中的沉郁。可她的眼神始终留意着墨兰的神情,看着她一次次对着窗外的暮色失神,看着她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悲伤与悔恨,渐渐浓重。
终于,在墨兰又一次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眼中泛起泪光时,林苏轻轻开口,声音稚嫩却格外清晰:“阿娘,是因为……想起你的小娘了吗?”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墨兰心中炸开。她浑身一颤,猛地转头看向女儿,嘴唇翕动着,想要否认,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点了点头,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妆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苏没有像旁人那样急着说“别难过”之类空洞的安慰话,她只是用力握紧了墨兰的手,小小的手掌传递着坚定的力量。待墨兰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她才用一种带着好奇、却又格外小心翼翼的语气,轻声问道:“阿娘,外祖母当年……和祖父是怎么认识的呢?我从未听人说起过。阿娘,我想听听。”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打开了墨兰心中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后藏着的,是关于林噙霜的所有记忆——那些温暖的、痛苦的、纠缠不清的过往,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甚至不敢轻易回想。
墨兰怔住了,目光落在女儿纯真的眼眸上,沉默了很久。久到烛火都跳动了好几轮,久到林苏以为她不会说了,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一种遥远的、迷离的意味:“你外祖母……她年轻时,很美,也很有才情。”
她的思绪,飘回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林噙霜还未失宠,常常在灯下抱着她,一遍遍地讲述自己与盛纮的相遇。那些话语,带着林噙霜精心修饰的浪漫色彩,早已刻进了墨兰的骨髓里。
“她说,那一年,她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投奔到盛府。”墨兰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个春日,府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一簇簇的,像云霞似的。她独自站在花下,身形单薄,心里又惶又怕……就在这时,遇到了你外祖父。”
她的眼神变得愈发迷离,仿佛真的看到了当年那个站在海棠花下的年轻女子,看到了那个风度翩翩的探花郎。“你外祖父那时已是做官了,儒雅温和。他见她孤零零的,便上前温言询问。她心中惶惑,却又忍不住被他的气度吸引……他们谈论诗词,你外祖父惊异于她的才学,说从未见过这般聪慧的女子……后来,你外祖父怜她孤苦,又爱她的品貌才情,便……便纳了她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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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噙霜无数次向她描绘的版本,是“才子佳人”的邂逅,是“身世飘零惹人怜”的浪漫。可在讲述的过程中,墨兰的眉头却无意识地蹙紧了,手指紧紧绞着手中的丝帕,指节泛白。她渐渐意识到,这个故事里藏着多少避重就轻,多少粉饰太平。林噙霜从未告诉她,她是如何费尽心机接近盛纮,如何用柔弱与才情博取同情,如何在盛府后宅步步为营。而她自己,正是靠着母亲教给她的这些手段,才攀上了永昌侯府这门亲事,却也永远失去了母亲。
林苏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她能听出这故事里的刻意美化,能感受到墨兰在复述时的矛盾与痛苦——她深深怀念着母亲,却又无法完全认同母亲教导她的那套生存逻辑,更无法释怀自己间接导致了母亲的悲剧。这份复杂的情感,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墨兰的心底,多年来从未愈合。
当墨兰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怅然的叹息时,林苏才缓缓靠进她怀里,伸出小小的胳膊,环住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衣襟上,小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阿娘,外祖母一定很爱你。”
没有评价故事的真伪,没有评判林噙霜的对错,只是点出了最核心、也最让墨兰痛苦的一点——那份真实存在的、却以扭曲方式表达的母爱。
墨兰的泪水再次决堤,汹涌而出。她紧紧抱住女儿,仿佛要将这具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多少年了,她一直活在对母亲的愧疚与怨恨中,愧疚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怨恨她教给自己的那些手段,却从未有人告诉她,林噙霜的出发点,或许只是想让女儿在复杂的环境中活下去,只是那份爱,被时代的局限和自身的处境,扭曲成了伤人伤己的模样。
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单纯的悲伤,更带着一种被深刻理解后的释然与刺痛。所有的委屈、愧疚、悔恨,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也终于明白,曦曦问起这个故事,并非真的想听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而是看穿了她心底的症结,想用这种方式,引导她正视那份纠缠了她大半辈子的、对母亲复杂的情感。
她的曦曦,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温柔地治愈着母亲心中那道早已结痂、却一碰就痛的伤痕。
暖阁里的烛火依旧跳跃,映照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二人。空气中的清冷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温暖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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