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错位的世界

　　车门关上的刹那，外界震耳欲聋的暴雨声瞬间被隔绝了大半，车内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静谧。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其微弱的送风声，以及真皮座椅因为承压而产生的细微摩擦声。

　　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住林烨湿透的身体，与外面的冰冷潮湿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副驾驶位上，那个刚刚在雨中下跪的中年男人——雷豹，此刻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他透过车内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座那位的身影。

　　林烨靠在柔软舒适的椅背上，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有顺着他发梢、衣角不断滴落的雨水，在脚下名贵的羊绒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证明着他来自何方。

　　车队开始平稳地移动，如同一群沉默的黑色幽灵，滑入被暴雨统治的城市街道。

　　雷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未褪尽的沙哑和绝对的恭敬，低声汇报：

　　“首领，您离开这三年，家里……情况很复杂。”

　　“东面的那群越南佬，仗着有‘黑冢’在背后撑腰，抢了我们三条货运线，上个月还伤了咱们七个弟兄，老周…没救回来。”

　　“西区新冒头的那个‘和联胜’，做事不讲规矩，专碰我们明面上的生意，警方那边压力也很大，好几个场子都被盯死了。”

　　“还有……老爷子那边，最近身体很不好，医生说是旧伤引发的心衰，几次病危通知……他昏迷前，最后念叨的，是您的代号。”

　　雷豹的声音低沉而迅速，将那个隐藏在繁华都市阴影下的、充斥着血腥与背叛的世界，勾勒出一个模糊而严峻的轮廓。那是一个与外卖员生活隔着次元壁的世界。

　　林烨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在他听到“老周”和“老爷子”时，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雷豹汇报完毕，车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车轮碾过积水路面的沙沙声。

　　过了足足一分钟，林烨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自己身上那件还在滴水的蓝色外卖服上，然后，移向车窗外。

　　窗外，雨幕依旧，城市的光影在模糊的玻璃上拉成一道道流彩。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霓虹，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意味。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雨幕，穿透了时空，落回了不久之前，帝景苑17栋那个灯火通明的门廊下。

　　张浩那嚣张跋扈的脸，那侮辱性的手指，那清脆的耳光声，还有那充满鄙夷的咒骂——“一个送外卖的废物……”

　　画面清晰得刺眼。

　　与眼前这肃杀的车队，恭敬的雷豹，以及那个他刻意遗忘、却从未真正摆脱的黑暗世界，形成了荒诞而剧烈的反差。

　　两个世界，因为那场雨，那两个耳光，在这一刻，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撞击、交错、重叠在了一起。

　　林烨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自嘲，或者说是……某种东西被打碎后，露出的锋利断口。

　　他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碰了碰自己左脸颊上，那已经有些发紫的指痕。

　　触感，清晰而刺痛。

　　雷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心脏猛地一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属下立刻去把那个不开眼的杂碎处理掉”，但话到嘴边，看着林烨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敢揣测首领此刻的心思。

　　林烨收回了触碰伤痕的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却带着一种比窗外暴雨更冷的寒意：

　　“先不回总部。”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调头。”

　　“回帝景苑。”

　　“我还有个‘差评’……”

　　他顿了顿，像是不经意地，补充了最后三个字：

　　“……没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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