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僵局

　　日子像漏水的龙头，一滴一滴，慢得让人心焦。调查中心那间不大的会议室，几乎成了他们临时的窝。空气里沤着隔夜的泡面味、打印机的臭氧，还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属于停滞和挫败的酸腐气息。

　　那串乱码——“K7#9@pm!vq0*”，被放大打印出来，贴在白板正中央，像一道永恒的诅咒，乜斜着注视着房间里每一个绞尽脑汁的人。它不再仅仅是一行字符，它成了横亘在真相面前的一堵无形之墙，冰冷，光滑，无处下手。

　　陈诺的工位简直成了电子废品回收站。几台显示器同时亮着，窗口层层叠叠，代码像瀑布一样流淌。他试过了所有能想到的、以及从各种灰色论坛角落里扒拉出来的偏门方法——凯撒移位？维吉尼亚密码？栅栏加密？甚至尝试了用AScII码、Unicode、base64各种转换组合，把那串字符颠来倒去，拆开重组。结果要么是得到另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要么就是系统直接报错。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由镜子组成的迷宫里，每一个方向都映出那串该死的字符，每一个转身都撞上自己疲惫而扭曲的倒影。有时候，他会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灵感，手指在键盘上一阵狂舞，嘴里念念有词。但几分钟后，那点光亮就会熄灭，他重新瘫回去，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野兽般的低吼。

　　“妈的……这玩意儿……它根本不讲道理！”他有一次把键盘推得老远，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就像是用中文的语法去读拉丁文，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是他妈的天书！”

　　林深大多时候沉默着。他会在白板前一站就是半天，目光在那串字符和叶炜的照片之间来回移动，仿佛想通过纯粹的意志力，让两者之间产生某种联系。他会突然问陈诺一些听起来毫无关联的问题：“叶炜习惯用哪种输入法？”“他写代码时喜欢用哪种注释风格？”“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个人癖好，比如喜欢特定的数字或符号？”

　　这些问题起初让陈诺一愣，随即明白林深是在试图构建叶炜的“思维模型”，希望能从中找到编码的逻辑。可惜，叶炜把自己包裹得太好了，这些细碎的线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涟漪都没能泛起。

　　赵建国那边更是憋闷。他带着几个外勤，把叶炜那点可怜的社会关系网像梳头发一样梳了好几遍。父母早逝，远房亲戚几乎不来往。大学同学？毕业就各奔东西，印象里的叶炜就是个沉默的、泡在机房的技术怪咖。前同事？评价高度一致：技术牛逼，人不合群，除了工作没别的交流。没有恋人，没有挚友，没有常去的酒吧或健身房。他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一条直线，从公寓到曾经的公司，再到这间死亡的公寓。

　　“干净得像张刚出厂的白纸。”老赵回来汇报时，脸色黑得像锅底，把调查记录本往桌上一摔，发出“啪”的一声响，“连个能问出句囫囵话的人都找不着！这小子活着的时候，就跟这个世界没多少联系！”

　　秦望舒那里同样没有突破。她对那点绝缘材料进行了更深入的分析，确认了其成分的独特性和工艺的先进性，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匹配的采购记录，没有已知的使用案例。它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指向一个无法追溯的源头。她对叶炜的尸体进行了二次、三次的细致检查，试图找到任何被忽略的、微小的创伤或生理异常，结果依然是无。死亡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魔术，手法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破绽。

　　僵局。全方位的僵局。

　　压力像潮湿的霉菌，在无声无息中滋生、蔓延。陈诺的脾气变得暴躁，一点就着。赵建国开始频繁地跑到楼梯间抽烟，一抽就是大半包。连一向清冷的秦望舒，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

　　只有林深，表面上看起来依旧稳定。但他站在窗边的时间越来越长，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眼神空旷。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线索冷却得就越快，叶炜死亡的真相被彻底掩埋的可能性就越大。官方结论像一床厚重的棉被，正缓缓覆盖下来，如果他们不能尽快撕开一道口子，一切就将尘埃落定。

　　有时候，深夜，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会关掉灯，只有电脑屏幕和城市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与白板上那串沉默的乱码对视。

　　它就在那里，不声不响，却重若千钧。

　　它封存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死亡，关于“深渊”的秘密。

　　而他们，被挡在了门外。

　　林深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打印纸上那些冰冷的字符。

　　他知道，钥匙一定在某个地方。

　　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锁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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