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错位的棋子

　　市局那间熟悉的审讯室，灯光白得刺眼，打在金属桌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比往常更浓了些，试图掩盖某种无形的东西。

　　李默坐在桌子对面，双手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角，还在滴水——这是被带回局里后，秦望舒坚持让他先去简单清理一下的结果，洗掉码头仓库的灰尘和那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廉价香水味。那身物业维修工的制服换成了看守所提供的灰色便服，过于宽大，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削单薄，像狂风中一株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林深坐在他对面，没有急着开口。赵建国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的墙上，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目光时不时扫过李默，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秦望舒则坐在稍远一点的角落，安静地做着记录，偶尔抬起眼，观察着李默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沉默在蔓延，只有头顶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

　　“说说吧，怎么回事。”林深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询问一件普通的失窃案。

　　李默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更深处的……某种混乱。

　　“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干涩发哑，像砂纸摩擦，“我在家……在看资料……然后，后颈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资料？什么资料？”林深问。

　　“就是……就是一些……公开的信息……”李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林深的注视，声音更低了些，“关于……陈光宇基金会以前的那些项目……”

　　他在撒谎。或者说，没有完全说实话。林深能感觉到。

　　“醒过来就在仓库了？”赵建国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咄咄逼人的质疑，“绑你的人呢？长什么样？说了什么？他们怎么绕过我们监控的？嗯？”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向李默。

　　李默的身体猛地一缩，脸上露出痛苦和恐惧交织的神色。“我……我没看清……他们……他们从后面……屋里没开灯……醒过来就在那里了，被绑着……嘴也堵着……他们……他们戴着面具……黑色的……鸟……乌鸦的面具！”

　　提到乌鸦面具时，他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颤音，瞳孔微微收缩，那是真实的恐惧。

　　“他们给你看了手机视频？”林深接过话头，引导着，避免赵建国过于激烈的追问让他彻底封闭起来。

　　李默用力点头，像是要甩掉那可怕的记忆：“嗯……他们……他们什么也没说，就是放了那段视频……然后……然后就走了……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有爆炸声……我……我很害怕……”

　　他的叙述破碎，逻辑混乱，充满了受惊后的应激反应特征。秦望舒在记录本上快速标注了几个词：ptSd症状？记忆闪回？

　　“李默，”林深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仔细回忆一下，在你失去意识之前，或者醒来之后，有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细节？气味？声音？或者……他们有没有在你身上，或者在你家里，留下什么东西？”

　　“东西？”李默茫然地重复了一句，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左边裤兜的位置，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眼神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慌乱。“没……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林深和秦望舒的眼睛。

　　“你确定？”林深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李默那只下意识动作的手上。

　　李默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嘴唇嗫嚅着，不再说话。抗拒，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虚？

　　审讯暂时陷入了僵局。李默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精神状态不稳定，但他似乎也在隐瞒着什么。

　　与此同时，在技术科，那部从现场带回来的老式手机正在被陈诺和他的团队进行“解剖式”分析。

　　“手机是市面上早就淘汰的型号，序列号被磨掉了，SIm卡是预付费的黑卡，最后一次激活就在昨天，只用过那一次，就是存储和播放那段视频。”陈诺指着拆解开的手机主板，对赶过来的林深和赵建国说道，“机器被专业工具清理过，除了李默的指纹，没有提取到任何其他人的生物痕迹。对方很谨慎。”

　　“视频呢？来源能追踪吗？”林深问。

　　陈诺摇头：“视频文件本身没有任何元数据，是直接写入手机存储的。传输方式未知。不过……”他切换屏幕，显示出那段视频的逐帧分析画面，“看这里，背景。”

　　他放大了视频角落里，那个戴乌鸦面具的人身后的一小片区域。那里似乎是一面墙，墙上贴着什么东西，因为光线和焦距问题，非常模糊。

　　“增强处理之后，”陈诺操作着软件，图像逐渐清晰，“看起来像是一张……地图？或者是某种……结构图的一角？”

　　那确实像是一张图纸的局部，上面有线条和模糊的文字标注，但范围太小，信息有限，无法辨认具体内容。

　　“还有这个，”陈诺又调出音频的频谱分析图，“对方的变声器很高级，但我在背景音里，剥离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滴答声。频率很稳定，像是……某种机械钟表，或者……定时装置？”

　　定时装置？联想到码头上那场恰到好处的爆炸，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乌鸦”不仅仅是在挑衅，他们似乎在展示某种……精准的控制力。

　　回到审讯室隔壁的观察间，林深看着单向玻璃后那个蜷缩在椅子上、显得无比脆弱又充满谜团的李默。

　　秦望舒走了过来，低声说：“他的生理指标显示极度紧张和恐惧，这是真实的。但他对某些问题的回避反应，以及那个摸向口袋的小动作，也很可疑。他可能……不是完全被动地被绑架。”

　　赵建国冷哼一声：“我看这小子就没一句实话！搞不好他跟那帮乌鸦根本就是一伙的！苦肉计！”

　　林深没有立刻反驳。李默确实像一枚被无形的手摆弄的棋子，但他的位置，似乎并不固定。他既是“乌鸦”利用来杀死陈光宇的“刀”，现在又被“乌鸦”当作“礼物”送回，甚至还可能被动或主动地藏着某些秘密。

　　这枚棋子，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落在了一个尴尬而危险的位置上。

　　“他身上，或者他家里，肯定有我们还没找到的东西。”林深笃定地说，“那个让他下意识想去触碰，又不敢说出来的东西。”

　　他拿出电话，打给负责搜查李默住所的队员：“再搜一遍，重点是可能藏匿小件物品的地方，夹层，家具缝隙，甚至……检查他换下来的那身制服，每一个口袋，内衬，不要放过任何异常。”

　　放下电话，林深重新将目光投向审讯室里的李默。

　　这个年轻的复仇者，身上缠绕着太多的矛盾。对妹妹的爱与愧疚，对陈光宇的恨与执行“审判”后的虚无，对“深渊”指引的依赖与恐惧，以及现在，对自身处境的迷茫和那显而易见的隐瞒。

　　他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这个案件光怪陆离的各个侧面。

　　找到他藏起来的东西，或许就能找到拼图上缺失的那一块，看清“乌鸦”和“深渊”在这场棋局中，下一步究竟想怎么走。

　　夜还很长。而棋局，远未到终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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