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灰烬中的面孔

　　城西，红星化工厂。这片曾经机器轰鸣的土地，如今只剩下钢铁的残骸和丛生的杂草，像一副被时间遗忘的巨大骨架，在灰白色的天空下沉默地锈蚀。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若有若无的化学品味，混合着燃烧后的焦糊气息，形成一种令人喉咙发紧的怪异味道。

　　警戒线已经拉起，黄黑相间的带子在一片荒凉中显得格外刺目。几辆警车和消防车停在一旁，红色的警灯无声旋转，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不安的色彩。

　　林深和赵建国跳下车，焦糊味混杂着塑料燃烧后的恶臭扑面而来，赵建国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掩了掩鼻子。林深则只是微微皱了下眉，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

　　一辆几乎被烧成空壳的黑色面包车歪斜在废弃厂区的水泥空地上，只剩下扭曲的、漆皮剥落的金属框架，像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巨兽尸体。车窗玻璃全部爆裂，融化的塑料部件凝固成丑陋的瘤状物，粘连在焦黑的车架上。地面上一片狼藉，流淌的燃烧残留物、救火时留下的水渍混合着灰烬，泥泞不堪。

　　先期到达的辖区民警和消防调查员迎了上来，脸色都不太好看。“林队，”一个戴着眼镜的消防调查员指着残骸，“火势很猛，初步判断是助燃剂引发的，汽油可能性很大。烧得太彻底了。”

　　“人呢？”林深问，声音在这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有些空洞。

　　“在驾驶位。”辖区民警指了指那黑洞洞的车厢，“基本上……碳化了。身份没法现场确认，得靠法医和dNA。”

　　赵建国啐了一口唾沫，走到残骸边，隔着几步远就能感受到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热浪和浓烈的死亡气息。他眯着眼，忍着不适，仔细观察着驾驶室那片焦黑的地狱。一具蜷缩的、无法辨认形态的焦尸，与座椅的金属框架几乎熔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妈的，够狠。”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手段，干净利落，典型的灭口。

　　林深没有靠近，他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探照灯，缓慢而仔细地扫描着车辆周围的环境。烧毁的车子，荒废的厂区，刻意选择的偏僻地点……一切都指向有预谋的毁灭。对手在清除痕迹，掐断线索。

　　“车辆信息核实了？”他问。“核实了，”辖区民警点头，“就是‘圣恩教会学校’名下登记的那辆后勤车，车牌号对得上。”

　　“监控呢？这附近有没有？”民警苦笑了一下，指了指周围残破的厂房和荒草：“林队，您看这地方，像是装监控的吗？最近的路口探头离这也有两公里，而且好几个都坏了。正在调取沿途可能拍到的影像，但希望……不大。”

　　意料之中。林深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沉了下去。对方显然精心计算过，这里是一个完美的“终结”地点。

　　技术队的同事开始对现场进行更细致的勘查，拍照，测量，收集地面可能残留的脚印、轮胎印——虽然希望渺茫。法医中心的转运车也到了，工作人员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小心翼翼地将那具焦黑的尸体从驾驶室里分离出来，装进黑色的运尸袋。那过程缓慢而凝重，像在进行一场沉默的仪式。

　　赵建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一旁，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里的憋闷。眼看刚摸到点边，线索又他妈的断了！这种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窝火。

　　林深走到运尸袋旁，拉链没有完全合上，露出焦尸一部分扭曲的肢体。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对负责的法医说道：“尽快做尸检，确定死因和身份。重点是……死者生前有没有遭受过控制或束缚的痕迹。”他怀疑，这或许不是简单的弃车逃跑后被灭口，可能在被烧死前，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法医点了点头：“明白。”

　　就在现场工作有条不紊（却进展缓慢）地进行时，林深的电话又响了。是秦望舒。

　　“林队，”秦望舒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安静，显然她已经回到了法医中心，“地下室现场提取的微量物证正在紧急处理。另外，对那具焦尸，我有一个初步的……不太确定的发现。”

　　“说。”“在搬运尸体时，我注意到他左手腕部，虽然碳化严重，但在尺骨茎突附近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未完全烧毁的痕迹。形状有点奇怪，不像普通的疤痕或胎记。我已经取样，需要进一步清理检验，但我觉得……有必要先告诉你。”

　　一个奇怪的痕迹？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在这种程度的焚烧下还能残留的痕迹，绝非寻常。

　　“什么形状？”“目前看……很不规则，边缘似乎有锐利的棱角，具体看不清，被附着物覆盖了。”

　　秦望舒语速平稳，“还有，那个木雕乌鸦，表面被仔细处理过，目前没有发现清晰的指纹。但木质纹理里嵌入了微量的……金属碎屑，成分待检测。”

　　金属碎屑？木雕乌鸦？焦尸手腕上的奇怪痕迹？

　　破碎的线索像飘散的雪花，在林深的脑海中旋转，暂时无法凝聚成形。“尽快出结果。”他挂了电话，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化工厂高耸的、锈迹斑斑的烟囱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个巨大的问号。

　　对手在步步为营，清理战场。而他们，像是在一片浓雾中追赶一个幽灵，偶尔抓住一片衣角，转瞬又被它挣脱。

　　“头儿，现在怎么办？”赵建国凑过来，烟味混合着焦糊味萦绕在他周围。

　　林深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两条腿走路。一，等秦法医那边的检验结果，尤其是焦尸的身份和那个痕迹。二，深挖刘永福和学校的所有社会关系、资金往来。陈光宇案和这所学校，一定有我们还没发现的交叉点。还有，那个王超，再审！他肯定还隐瞒了什么！”

　　他就不信，对方能做到天衣无缝。只要行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在这片灰烬和迷雾中，找到那一丝微弱却致命的破绽。

　　“明白！”赵建国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仿佛碾死的是那个看不见的对手。“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就是把地皮掀过来，也得把那帮龟孙子揪出来！”

　　新的指令下达，停滞的调查机器再次开始轰鸣着运转。尽管前方依旧迷雾重重，但猎手们的脚步，不会因为一具焦尸和一片灰烬而停下。

　　林深最后看了一眼那辆烧毁的汽车残骸，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风吹过废墟，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像无声的叹息。

　　灰烬之中，能否真的找到指向真相的面孔？

　　答案，或许就藏在秦望舒的解剖台上，或者陈诺正在追踪的数据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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