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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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声由远及近,随从刚通传:“王侍郎大人到。”王砚已大步流星跨进门槛,向兰珏一笑,视线在厅中一扫,微微眯眼:“甚好,都在,不必一一告知了。”.
一刻钟后,王砚所住小楼的一层内厅灯火灿烂,王砚、兰珏、张屏、柳桐倚、桂淳厅中落座,小厮欲合门扇,王砚示意:“先不必。”似笑非笑看向柳桐倚,“邓大人竟如此见外,似那自珍美貌的佳人一般,连个面都不肯让兰侍郎和我见么?”
柳桐倚恭敬道:“回大人话,下官不知……”
王砚打断他的话:“不必在本部院面前遮掩,你坐在此处,即是已获邓大人许可。从渠里村一路至此,何来机会禀报?只能在这间驿馆。本部院若连这点小事都猜不出,直该即刻请辞,免让刑部成笑柄。”
柳桐倚深深一揖,仅称恕罪,未有其他言辞。
门槛处闪现一个捧着帖匣的小厮,待王砚允入,轻快飘到王砚身侧。
王砚取出匣中帖,立刻站起,兰珏亦起身,柳桐倚本就站着,不必再动。张屏在他身旁站好,一道神采奕奕的削瘦便服人影出现,王砚挑眉,兰珏微惊讶——邓绪并非单独,身边还有一人,此刻亦未着官服,一袭便装,神色仍肃穆,凝望王砚与兰珏的眼神蕴含丰富,余光扫过柳桐倚,在张屏身上定了一定。
兰珏略无奈地想,早知如此,何必寿念山下费劲辞别,直接一道过来罢了。
王砚含笑拱手:“正欲请柳断丞引见,喜得二位大人降临。邓大人好生文雅,先将帖子送到,下官一时未反应过来。”
邓绪还礼,又与兰珏互礼毕,方爽朗道:“欣闻王侍郎兰侍郎竟与邓某同宿一栈,料想王侍郎必备好酒,赶紧前来一品。有兰大人在,自要雅些,不可疏于礼数。”
几人玩笑几句,冯邰并未插话,端庄与王砚兰珏见礼,用「尔等再把论语抄十遍吧」的语气让张屏柳桐倚平身。
一番繁琐后,众人移到多宝扇隔出的内间,围大圆桌落座。小伙计送酒菜至门前,由王砚的小厮一道道捧入摆放,邓绪望桌称赞:“快快跑来,果是对了。着实妙哉!”
王砚道:“粗酒小菜,望大人勿怪怠慢。”又一瞄冯邰,“这一桌乃我自掏腰包置办,不必思虑卜大人若得知是否见怪了。”
邓绪笑道:“王侍郎不担心,我和冯府尹兰侍郎更要畅快一饮。此次来郊野踏青,我本欲请卜大人同行,又一想卜大人比吾等更繁忙,没好意思开口。”
王砚抬袖:“多谢大人放过,否则下官和兰侍郎今晚只敢啃窝窝头喝野菜汤了。”
王邓兰三人同笑,柳桐倚一旁含笑聆听,冯邰沉默吃菜,众人皆已动箸,张屏也夹了一筷酥皮鸭,刚咬了一口,邓绪问:“比北坝乡的鸭肉如何?”
柳桐倚看向张屏,眼神示意他并未将乡中种种告知邓绪。
张屏道:“各有千秋。”
邓绪一啧:“你这小子,倒学起俗规矩了。罢,罢,世道曲折,原应如此。我本想钓你答一句「比北坝乡之鸭肉,仍略有不及」。”也夹起一块酥皮鸭,凑近端详。
“做此菜的师傅技艺已至臻境,熏烤使了不止一种果木,火候极精,出得如此酥脆皮壳肉似奶脂的炉火鸭。可惜选鸭上弱了一毫,烹了一只不爱动的鸭子。过于丰腴,油稍多而肉未够紧,微末之差,乃采买之责,非厨师之过也。”
王砚挑唇:“厨师当谢邓大人明晰功过之英明。听闻北坝乡的鸭子不是一般鸭,集南北精粹,聚多年栽培之功,我尚未有幸品尝,只觉得甚像当下在查的案子。”
冯邰仍沉默吃菜,邓绪哈哈一笑:“刚开宴,王侍郎便进正题,着实爽快。”
王砚道:“大人方才已起了头,下官怎能不接?”
兰珏执起酒壶,自斟一杯酒,王砚见他拿壶,眼神闪了一下,未出声。
酒刚入盏,邓绪举杯:“兰侍郎,稍后或将有些困惑请教,今晚需诸多烦扰,邓某先敬侍郎一杯,既做感谢,若有鲁莽处,更请多担待。”
兰珏心中苦笑一声。他本打算敬杯酒,立遁之,这一招果然使不通。
王砚朝兰珏同情地挑了一下眉,亦擎盏:“如此,我更当敬兰大人,多谢今日同宿共饮之缘。”
刚才还在吃菜的冯邰不知何时已放下筷子,待王砚话落音,也端起酒杯:“兰大人,寿念山至此,诸多辛苦,余承关照,甚谢。”
兰珏唯有认命:“三位大人折煞兰某。余暂为闲人,偶经此处,竟与诸位大人共宿驿馆,实,至幸也……”
实,被王砚坑苦也。
柳桐倚、张屏起身陪着举杯,邓王冯三人与兰珏同将酒一饮而尽,相视微笑。
.
邓绪欣然放下空盏:“兰侍郎已吃下定亲酒,吾等可尽情开聊。”再斟满酒杯,“开篇之前,先加上几句,今晚恰巧相逢,喜得共聚王侍郎私宴,所聊不过闲话,叙谈皆是琐言,出门便尽忘却。之后滋生了什么见解念头,皆为自发,全与今晚无关。”
王砚赞道:“大人说得甚是,下官亦如此想法。”
冯邰同举杯。
兰珏唯继续相陪,张屏柳桐倚亦再捧酒起身。
众人齐又将酒饮尽,兰珏有种吟啸山神庙,同烧聚义香的感觉。
兰某真的需告辞,玳王着实很想我。
仍是邓绪继续道:“今夜更无须拘束礼数,也勿论官职,只畅快聊聊便是。”
都是一条船上的大兄弟。
兰珏含笑捏着酒杯,聆听开题。
王砚正色:“多谢大人纵容,我一向无状,便先起头了。在下新近想添些雅好,譬如赏器书画,听说有位别号瓷公子,名叫曲泉石的,所制瓷器十分名贵。再多请教,又知这曲泉石自身也扑朔迷离。失踪十几年,至今未找到。”
邓绪道:“王侍郎这是直戳我大理寺的惭愧处。曲泉石十几年前不见踪迹,调查未有结果,以悬案封档。邓某到大理寺后,也无机会重开此案,仅略略了解些案情梗概。关于他为何失踪,有诸多推测,民间传闻更多。”
张屏开口:“请教大人,曲泉石究竟是不是湖上老人外孙?”
邓绪道:“此亦是民间传说,曲泉石从未认祖归宗,连当众亲口承认也没有过。可好些都这么传,传得太广,不少人便当做事实。”
柳桐倚道:“湖上老人一家之冤案,着实令人叹息。”
邓绪道:“湖上老人,乃受任将军冤案的牵连。”
张屏又道:“谣传,冤案亦与某个东海宝藏有关。”
邓绪一笑:“你们几个小家伙,查到不少嘛。连这野史也挖出了。”
张屏肃然问:“东海,是否真有宝藏?”
邓绪再笑,王砚道:“凡海边皆有这些大宝藏的故事,什么东海南海各个海,传归传,从来没人找到。想寻宝的人也不至于疯到在京郊挖。”
冯邰淡淡开口:“东海宝藏乃缥缈传说。任将军冤案,根源在更早的漕粮案。”
.
兰珏惊讶。
冯邰除了刚才配合邓绪王砚把他按在这屋里之外,就一径沉默吃菜。
最下首的张屏亦在默默吃。
兰珏多在典礼仪式时与冯邰打交道,私下无甚往来,对冯邰的了解竟多来自王砚。
“今天又气哭了老冯,哈哈~”
“老冯又到皇上面前告状了,哈哈哈~”
“老冯快把御案哭塌了,哈哈哈哈哈!”
……
兰珏当然知道王砚之言十分夸张,但总听总会受点影响,加上冯大人举止大有江南文士风度,兰珏便一向以为冯大尹端庄肃穆,不苟言笑,私下或有几分纤弱诗意与善感。总之同张屏性情相差十万八千里,难怪时常敲打教育张屏。
可当下桌上,冯邰和张屏吃菜的模样,竟如此相似。
冯邰一张口,更吐出朝中轻易不会议论,众官不愿明言的三个字——
漕粮案。
那桩,漕粮案。
兰珏忽而觉得,皇上把张屏赏给冯邰,实在太英明……
.
惊讶归惊讶,兰珏亦知,冯邰既敢说出,便是和邓绪王砚已达成某种默契。
冯邰邓绪同莽撞二字毫无关系,今夜所谈,事必甚大。
兰珏手里的酒杯有点儿沉,更思念玳王了……
.
邓绪看向张屏柳桐倚:“漕粮案,你们晓得详细么?”
柳桐倚道:“回大人话,属下久闻此案,惭愧仅知大概。”
张屏板正回答:“卑职亦仅算粗略听闻。”
兰珏心道,柳桐倚或是谦逊,张屏应确实不知详细。
此案详情封存已久,世人大都仅知大概。
漕运乃朝廷之重,不能说一直太平无事,自本朝初建至今,每年多少大小都有点事件,十分大的,也颇有些。
但提到漕粮案,世人几乎都默认,是那一桩。
邓绪道:“漕粮案,并无什么玄乎难解的谜团。却有另一种曲折艰难。而今思来,尤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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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距今已有数十年,今上的祖父同光帝时甫登基未久。
当时朝中官员的俸禄半为银钱,半是禄米。
禄米皆是江南运来的漕粮,按时节发放。以官员品级区分,四品以上官员的禄米单独运送,四品以下者与各部吏职同运,米的品类数量有别。
那时京中有个默认的规则,四品以下的官员和吏员皆不吃发的禄米。
漕运其时积弊深重,漕粮采自江南,百姓上交的全是最好的米,还要受踢斛之类手段盘剥,甚至有善运营者公开设立代缴米行,收定额抽成,百姓竟觉合算,强过自行缴纳,纷请代缴。
米自江南一路运送至京,朝廷亦有折耗额度,但至京城,折耗往往高出数倍,上好的江南大米,变成泡了水,添过色,一粒约是寻常大米两三粒重量的兑色米。
有商人专收此类米转卖,不会卖与人吃,久居京中的百姓亦不买这样的米吃,多是售与工坊做浆糊之类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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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绪道:“弊存许久,竟成常惯。可叹。即便之后未有焦翰林之事,亦早晚必出他祸。”
王砚神色难得肃穆:“焦翰林,着实可惜。”
张屏沉默盯着桌面。兰珏亦在心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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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翰林,名继贤,陇郡人士。乃那一年的新科进士。
他中科举倒与张屏有几分相似。
那届的考官亦属不同派系,互相举发收贿舞弊,时逢新帝登基,得举报便严查,传闻考官们为了避嫌,特意剔除与自己有关的考生,这一届中榜者多为寒门士子。
焦继贤即是其一。
那时朝风不像而今这般清正,焦继贤这样的考生被称作无根人。他出身小地方,乡中民风淳朴,祖父、外祖、父亲皆是塾师,在当地算小康之家,颇受尊敬,因此未经过什么险恶世事,有些天真烂漫的书生气。他中榜时不到三十岁,算少年得志,惜无张屏的好运,没获得陶大人一般的恩师。
焦继贤的座师原本看好的心爱门生那一科未中榜,拔选焦生仅系尽职尽责而已,对其谈不上喜爱,也不怎么管他,别的门生亦没把焦生当作同门。
焦继贤的策论在殿试时得皇上赞赏,被选入翰林院。他为人率真,乡气尚存,谈吐风度不甚合京城时宜,刚进翰林院也没交到什么知己好友。
一些众所周知的小事,旁人或以为他早已听闻,也没谁特意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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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在翰林院的俸禄有限,京中开支常要家里贴补。他在京城某巷赁了一处小院,携妻与二子同住,由从家乡带来的一对老仆夫妇照料。他中进士后,新添了一个女儿。他的兄长和弟弟也在备考,母亲抽不开身,岳母廖氏从家乡过来照看女儿和外孙女,日子更觉紧凑,亦十分和美。
深秋时,江南漕粮抵京。
同光帝初登大宝,思除旧弊,整顿朝纲,漕运的一些事,帝做皇子时就知道,虽暂无定策,对漕运货物的盘查已开始严了起来。
那些捻着带潮,嗅有陈霉气的大米难再蒙混,取巧者便更精进。往米里掺的水,漕行暗称「兑子」,以往是白水里添些能泡沉大米又不令米结块的小料,掺兑后的米涨大些许,放一段时间便会发霉,但毒性不重。为应付严查,兑子里增了几味新料,令米看来同寻常米大小无异,色油亮,米香浓郁,唯重量增加。
新加料的兑子不像老兑子那般经年使用,没有保底的稳妥。调配的药师后来供认,东家让他们令米喷香出色即可,旁的不用管。他们本来想喂给鸡鸭吃试试毒性,被东家大骂一通,药师们遂不再多言,仅以各样配方的兑子泡米测之,出得一款甚好,东家拿去用,很快各家全在用。
焦继贤领到的禄米即是掺了新兑子的米。
像他这样品阶低的小官与衙门的文吏皆是拿牌自行去漕仓领米,原本每到发禄米的日子,漕仓周围有挺多收米贩子转悠,像焦继贤这样不知究里的,自有粮贩搭讪告知内情。可因风声紧,这次贩子们都没出生意,焦继贤乘着自家老仆赶的车,径直到了漕仓,径直领了米,径直回了家。
焦家的老仆鲍叔眼花耳背,他娘子曹氏倒是个伶俐爽快的妇人,焦家上下亦仅她提了一嘴。
“前日遇见赵大人家的常妈妈,她问,老爷禄米领了没,说识得一个贩子,收米价格极公道,比外头的野贩强许多哩。”
焦继贤的岳母廖氏即道:“什么话。贤婿大老爷才领的禄米,合应全家食来庆贺,怎能卖?”
曹氏道:“似,别的老爷家都不吃这米,直接卖了。”
廖氏咂舌:“真京城大老爷的做派,想是自家有供应。”
曹氏仍大胆继续道:“好像……这米不经放,是爱霉还是咋的。常妈妈没明说,听她话的意思,最好别吃。”
廖氏冷笑:“你个憨子,因她做这门生意!她不如此讲,咱家能把上好的江南大米让她便宜买去?这些大户家里做事的,心上全有三百个窍,平日里不定绕了她们老爷多少。”
曹氏不敢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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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的岳父是个老秀才,家中田亩全由佃农耕种,也不种稻米,岳父母更没干过农活。廖氏看见油亮喷香的江南新米,着实欢喜,加上又是女婿头一回领到的俸禄米,更喜上加喜,当晚亲自下厨,蒸了一大锅饭,整治一桌好酒菜,举家同贺。连吃奶的小娃也没落下,专门熬了米汤,喂她喝下,沾沾父亲的喜气。
焦继贤不爱吃米饭,当晚吃了挺多菜,只扒了几口米饭。他岳母和娘子吃得很香。
他的次子有些挑嘴,说米里有怪味,被廖氏拍了一巴掌,抽泣着把半碗饭噎了下去。
大儿子见弟弟要继续挨训,忙夸米饭好吃,吃了两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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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全家只有曹氏没吃米饭。
做晚饭时她在厨房打下手,廖氏又拿话点了她几句,曹氏心里有些委屈。
她是焦家的老仆,焦继贤一出生即是她照料,焦家小门户,规矩没那么严,她和她相公其实已算焦家的亲人,焦继贤喊她“老姑姑”。
她说米的事真没别的意图,仅系品出常妈妈话似像有暗示,怕米不好而已。亲家夫人却质疑她与别家妈妈串通,甚至敲打她撺掇卖米是不是想吃回扣,曹氏憋了一肚子委屈,端菜侍候时仍强撑笑脸向焦继贤道喜,廖氏特意赏了一碗饭给她,让她好好尝尝禄米香。曹氏在家乡常和焦夫人同桌吃饭,而今廖氏说焦继贤身份不同往常,家里需有规矩。她接了碗,跪在桌边扒饭,强笑赞美。廖氏笑道:“我着实不会蒸饭,真真是贤婿这禄米香,市集花再多钱也买不到这样的好米。”
曹氏离开厅屋便到墙角哭了,刚才扒的两口饭全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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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焦家人各有些不适,头疼恶心,手脚发麻,连出冷汗,三个孩子身上全起了红疹,发起烧。焦继贤症状轻些,只觉得像着凉了肠胃不适,让鲍叔请大夫为家人诊治,自己没吃早饭便赶去衙门。
廖氏和焦娘子自也猜,是吃坏了肚子,还是着凉了。
焦继贤的大儿子在学塾读书,换季时,学塾的孩子常会染些发烧流涕的小毛病,下学后传给家人。焦家开学塾,深知此事。
且大儿子昨日和同窗玩耍,不知从哪里摘了一兜柿子回家,家人都吃了。听闻柿子与海鲜相克,昨晚的菜里有一道烧带鱼,是曹氏新学的京城菜式。
啊,这个婆娘!一大桌菜,偏偏只有这道是她做的!
廖氏顿时认定这就是根源,进厨房命正在烙鸡蛋饼的曹氏把锅撤了,让出灶来,这两天不必进厨房。
她再亲执炊器,将昨晚剩的米饭添水,煲了一锅白粥。
肠胃不适,最适合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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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曹氏没喝粥,她赌气回屋就着白开水吃自己烙的鸡蛋饼,焦继贤的小儿子偷偷跑来和她分饼吃。
小儿子说:“姑姥姥,我觉得你的饼好吃。那粥有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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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家住的小巷附近就有一家小医馆,馆主老郎中姓巩,医术颇精。鲍叔去请郎中,到了地方自己先不支瘫坐在地。
时正值深秋换季,许多人有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医馆人甚多。
学徒先扶鲍叔坐到椅上,见他腹中抽疼,浑身无力,直冒冷汗,手臂和脖子上起了细小的红疹,唯恐疫病,赶紧带到另一间屋内诊脉,又听鲍叔说全家都这样,学徒不能判断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别的病症,巩老郎中抽空再来一诊,说,像是吃坏了东西。
鲍叔道,前来并非看自己的病,恳请老先生到宅内给主人诊治。
巩郎中一时脱不开身,遣大徒弟黄生前往。
黄生到焦宅,见廖氏、焦娘子、两个男童与一个女婴病症皆同鲍叔类似。焦继贤的大儿子和幼女症状最重,廖氏、焦娘子次之,小儿子最轻。
几人的脉相也和鲍叔相近。
之前巩郎中已有结论,黄生再诊也觉得是饮食不当。焦家人除了呕吐腹痛外,还起疹发烧,黄生问她们从昨晚到今日的饮食,廖氏回答,饭菜几乎都是常吃的,唯昨晚自家的老妈子曹氏做的一道烧带鱼是没怎么吃过的菜。在家乡没有吃海鱼的习惯。
焦娘子说,儿子昨天摘了柿子,家里人皆吃了,可能柿子没洗干净。
廖氏补充,或因傍晚吃了柿子,晚上又吃了烧带鱼。
黄生亦注意到,自他进焦家门后,曹氏端茶倒水,招呼他,照顾病人,行动敏捷,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唯眼泡有些肿,眼神亦很清澈,显得十分健康。便要给她诊脉。
曹氏道:“我没什么不舒适的,莫要多费一份诊金。”
黄生道:“诊金是一样的,既阖宅微有小恙,学生需一一诊过。”
曹氏便伸手,黄生一诊,脉相稳健,的确无恙。
黄生后来在堂审供述中说,这时他便心有疑惑,询问:“妈妈也进的同样饭菜么?”
曹氏含糊道:“我这两天肠胃不好,胡乱垫了两口。”
黄生刚给她诊过,知道她这两天应该没有吃不下饭的毛病,还吃得挺饱。
黄生不敢定论,暗先记下。
廖氏又向他道:“带鱼是她烧的,我昨日训了她一番,或她心里有怨气。不过,这婆子有小心思没大坏处,她正等着我家姑爷升做大老爷,她好管辖一堆小丫头享福呢。离了我家姑爷,她两口子再投奔谁能有这锦绣前程?高门大户哪会要她?我猜她可能往饭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下毒是不敢的。”
这些话与众人的症状,黄生一一记下,回去先禀报巩郎中,合议后开出药方,按饮食不当医治。大人孩童分开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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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家几人这时症状渐重,廖氏尤能勉强行动,郎中已说是吃了不对劲的东西,那么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别吃了,全家暂且只喝白粥吧。
廖氏强撑病体,亲自煎药煲粥,又敲打了一下曹氏,说有的人可能这两天克锅灶,让曹氏仍不用管厨房的事。
曹氏气苦,她更怀疑是不是那米不对劲,又不敢多说,和鲍叔商议,鲍叔责怪她多事,总听些乱七八糟的还在主人面前说。少爷而今这样贵重身份,她身为家仆说禄米不好,若被外人听见,真要害苦少爷。
曹氏只好在自住的小屋里生起小炉子,给自己扯了一小锅面片汤。
小儿子又没喝粥,跑来找她,两人悄悄把面片汤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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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当日公务忙碌,在官廨吃了晚饭,深夜才回家。
他到家时,娘子已十分虚弱,起不了床。廖氏有消渴症,不能只□□米白面,另煲了杂粮粥喝,尚能从床上坐起身。她这时也没了与曹氏置气的精力,让曹氏传话——郎中已开了药,她觉得药有些用,焦娘子体弱,有些病症就是要先显得重些,起烧后退烧反而能快速痊愈。
症状最重的是焦继贤的大儿子,焦娘子胃口小,小儿子偷吃曹氏做的饭,廖氏兼喝杂粮粥,熬的白粥大多被他喝了。
他发了高烧,浑身红疹,廖氏又怀疑是他在学堂或外面玩耍时染了疫症,吩咐鲍叔拦着焦继贤,让他莫要进屋。
焦继贤未听劝告,进屋背起大儿子赶去医馆。
巩老郎中与学徒甚吃惊。
黄生道,上午看诊时,孩子的病症没那么重。
巩郎中立诊,凝眉不语。
焦继贤拱手:“恳请大夫救救犬子。若是传人的瘟病亦请直接告知。”
巩郎中道:“仍像吃坏了东西,并非其他病症。按理说,依方用药,待有毒性之物排出,即能转好。怎会更重了?请教尊府今日饮食?”
焦继贤不知,鲍叔代答道:“今天只喝了白米粥。”
巩郎中即给长子施针,孩子不再抽搐呓语,哇地吐出一大滩混着药汁的粥渣。
巩郎中仔细询问焦家众人的状况,道:“尊府近日莫再吃米食。”
鲍叔起急:“以往天天吃米都没事。再说这米……”
巩郎中打断他的话:“人之脾性非固定,日日常新,一时一样。或贵宅这段时日就是不适合吃米。”
焦继贤仅是人情世故上稍有欠缺,并非真正憨傻。巩郎中问宅中饮食时,他便有了猜测。再见巩郎中打断鲍叔话语之举动,更彻底明了,如坠冰窟。
如他后来在堂审时所说,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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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批禄米的兑料,毒性不单猛,更极难除清。焦家众人病势起伏,刚见起色,又复沉重。
焦继贤四处求人,遍请名医,药方换过数样,他娘子仍不幸离世。小女儿吃的母乳中亦有毒性,也夭折了。长子施救及时,保住了性命,但说话含糊,身形佝偻,成一痴傻之人。
廖氏因中毒兼悲痛引发中风,瘫在床上。
焦继贤恸极几将癫狂,鬓发灰白,枯槁仿佛老翁。
他刺指取血,上书痛诉禄米之弊祸。
「……祸殃至亲,臣方知,漕粮掺兑,替香米为劣毒,事已数年。被毒粮祸害者,更非臣一家……」
书未至御前,先惊动朝中暗流。
大理寺和御史台亦事先知道消息,都觉得棘手。
漕运禄米,关系无数,要如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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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绪道:“从焦家遭逢不幸到清查漕运之间,诸多曲折。今晚不便过于详述此案,耽搁真正要事。总之,漕运牵扯良多,从江南至京城,千里航道,船、丁、运、储……除却漕粮司,亦关联户工等部和御史台。查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费时费力。审办此案时,亦不能排除焦家人不幸之端在别处……”
王砚道:“先严审的就是焦家。”
兰珏在心中长叹,今夜提到这件案子,确实非邓绪亲临不可。即便邓绪,亦唯能如此措辞。
实际上,当时同光帝刚登基,而漕运之弊深植多年,便是皇帝亲自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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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在上书中悲愤询问,漕粮之毒,究竟何来?
寻此答案,需盘查整个漕粮运送网。
最初奉旨查办的官员先质疑——
禄米,满朝官员都领了,怎么只有焦翰林一家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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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前半生过于安稳,没什么打官司的经验。官差到他家取禄米查验,他见来者十分和善,对方同情地说:“焦翰林,请放心,圣命在上,定会还你家一个公道。还请节哀,好生调养。”焦继贤热泪盈眶,敞开门,让人取走家中所有米。
又有医官登门诊治,将焦家人的症状一一记录。
很快开堂审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焦继贤发现堂上只有他这个原告,不见被告踪迹。
堂审先传证据,焦继贤的禄米抬上堂,当场熬粥,传医官验证,有毒否。
医官道,无毒。
审案的大人与堂上差役一同喝下,没事。
大理寺卿道:“汝家之米,早在收来时,即被验过,今再当堂验证,乃为令汝心服口服。”
焦继贤惊悟,忙喊这不是自己的禄米。
大理寺卿道,去汝家取证,三司吏员与差役同行,米取后,除却一小袋留验的之外,所有米皆存在箱内,上贴封条,三司吏员各钤印于封。日前按办案规程验过那一小袋,今当堂打开一箱取米再验,开封前还让你看过箱子,你并无异议,这时怎的反口?
焦继贤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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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自行查访,得知近期有别的人家出现类似状况,一一记录。
这些人家皆是寻常百姓,因这次的禄米品相特别好,有些人从贩子处买到后,和焦继贤的岳母一样,觉得没霉没胀,油亮喷香,说不定是新帝登基,运粮的不敢搞事,这回真是上好的江南大米?遂试着吃些,一吃成祸。
待审理此案时,这些人家全部改口,都说是从市集买的寻常大米,买了很久,他们寻常百姓,怎能买到官老爷们的禄米呢。生病是感染时疫或吃坏了肚子。这位焦大人和他的家人是来找过他们,看起来疯疯癫癫,他们不敢深聊,不晓得为什么扯上他们。
粮贩们更不承认自己收过粮。
「倒卖禄米,何等罪过?小的做些本分小生意,岂敢为此!这位老爷和小的有什么仇怨,为什么如此诬赖!」
焦继贤唯能悲愤大吼:“堂上的几位大人,你们敢对天发誓,自己从没见过漕仓门前买米的贩子?此事朝中人人皆知,除了我家,哪位大人家敢吃禄米?!”
单这一句话,就足够焦继贤全家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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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提交的证据一一被驳倒,他无奈无助,甚至举出,倒卖禄米的事,一些京师见闻录之类的书册中亦有记述。
书册在哪?衙门调查,一本也没看到。
焦继贤说自己家里就有书,搜查他家里,亦没找到。
著者说没写过,书坊说没印过,店铺说店里书太多了,不记得有。
焦继贤的弟弟找到一本异国使者写的札记,此国亦用汉字,使者精通汉学,所著书册亦用汉文写成——
「……秋日,千帆尽聚京郊码头。江南漕粮由船上卸下,运入仓房。一些将成为当朝官员俸禄,以牌符领取。盖因江南大米为米之最优。此系圣皇与朝廷对众官之恩典。但,米经领出,便会立刻卖给粮贩。听闻是米在运送中早变成劣米,不堪食用。官吏俸禄,即将变做裱画刷墙的浆糊,浇筑墙堤的材料,实奇异也……」
此书呈为证据,第二天此国使臣便联络鸿胪寺致歉。说那书是之前某任使臣所携的亲随所写,这人有些疯癫,且有目疾,几尺开外,人和熊都分不清。在京城时整天窝居官廨,没怎么出过门,也没去过京郊码头。札记中的内容多半是编的。而且这人牵扯进本国的夺嫡之争,编造漕粮的事,或为挑拨世子与上国之关系,助小王子得位。万万不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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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的岳母被人用担架抬到堂上,挣扎吐出含糊话语,亲自作证,此前听仆妇曹氏说过,某大人家的婆子告诉她,禄米不能吃,并热心帮忙介绍粮贩。是自己疑心曹氏欲从中牟利,方酿成此祸。
常妈妈被传到堂上,破口大骂曹氏。
“你这丧尽天良的东西,我几时说过这样话唻?是你对主家心怀怨恨,屡与我抱怨。我只劝你向善,你却把这压天的罪名栽给我,忒狠毒!”
蹿起欲挠曹氏,被衙役按住,遂吐出一口混着牙龈血的浓痰,淬到曹氏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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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擦擦脸,向堂上叩首。
“青天大老爷在上,奴婢该死,奴婢真的伤尽天良。米里的毒是我下的。我本以为少爷登科,当了大官,我能混个总管妈妈当,没想到少爷为官太清廉,家里一个丫头没添,我侍候的人多了,月钱没涨,有时候少爷少夫人手头紧,月钱还常常拿不到。亲家老夫人太精明,我也不能偷家里东西卖,更屡被她责骂,心中早有怨恨。什么旁人告诉我的话,全是我编的,我见少爷领回上好的江南大米,心起贪念,想骗夫人将米交给我卖,不料被亲家夫人看穿,狠狠责骂。我恨极了,想着便这样当一世的苦奴才么?亲家夫人差遣我做饭,我偷往饭里掺了耗子药。原也没想毒死主人家,只想让他们觉得米不对劲,仍把米交给我卖。见他们依旧无卖米的意思,我接着下药,全下在做好的饭里,米里确实没毒。我还等着卖米哩,岂会往里掺毒……少爷不知内情。我见事情闹大,更不敢声张。今天到了堂上,知道难逃大老爷们明察秋毫之眼。不想吃大刑之苦,当下招供,只求个痛快。”
说罢一头撞向堂柱,虽被衙役阻拦,仍头破血流,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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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中记载,时堂外阴云密布,惊雷起,罡风呼啸,厉若鬼泣,堂前老树枝杈折断翻滚。
兰珏不晓得后来整理卷宗者是否为凸显焦家与曹氏之冤,夸大虚笔。对照其他堂审记录,当日天气确实不好,阴雨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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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焦家诊治过的医者,如巩郎中和徒弟黄生等人,皆曾被传到堂上作证。
有的医者说焦家人是中毒,有的说是病。
巩郎中说像是吃了不洁净的食物,但详细什么食物所致,他不能定论。
黄生则讲了曹氏没和旁人吃一样的饭,十分精神之事,并上交了看诊记录。
证词恰好合上曹氏的认罪陈述。
主审的御史台都大夫道:“焦家恶仆已认罪,口供能对上常氏称其早有怨恨主人之心,及医馆学徒黄某言其可疑的证词,应无疑问了。焦翰林家人突遭不幸,他自己也中了毒,或神志混乱乃至偏执。所幸除却滋扰证人,编造供词外,没造成什么太大后果。待上禀后再计议,酌情处置?”
刑部尚书沉默未表态,大理寺卿道:“望台座暂勿结论。”转问刑部尚书,“大人亦是办刑案多年的,下耗子药系杀人常用招数。如焦翰林一家这般特殊的症状,大人曾见过么?”
刑部尚书仍沉默。
御史台都大夫道:“耗子药,未必全是同一配方,可能不同的药症状不一样?”
大理寺卿正色:“台座,公堂之上,审此要案,怎能做揣测之语?几次搜查焦翰林家,皆未发现耗子药,也没听他家人提起近日药过耗子。焦翰林家有幼子,孩子顽皮,看见什么都往嘴里送。寻常有如此岁数小儿的人家,往往不大敢在家里投放耗子药老鼠夹一类的物事。再则,以本寺办案的经验,投毒者往往谋划许久,预备毒药。这妇人说她临时动气,发起凶心,立刻投毒,竟能当即拿出足以毒倒全家人的药,而且控量精准,先不致死,缓缓搓磨。岂不可疑?”
刑部尚书道:“莫非,此妇仍未说实话?她早有预谋?”
大理寺卿道:“她已招供杀人,结局注定,为何要在行凶过程上撒谎?”
刑部尚书问:“如此,寺卿的见解是?”
大理寺卿道:“这妇人声称下毒,未见毒药,理由也很勉强。焦翰林家宅院系租赁,屋中无甚值钱物件,女眷没多少金饰珠宝,便把刚领的大米全卖光,够这妇人后半生浪迹天涯花费么?她一个年过半百的妇女,依附谁比得上在焦翰林家做事的前程?本寺以为,她可能根本没下毒,认罪寻死只为替人顶罪,乃一忠仆也。两位大人请看这天象,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或是上天感其忠义,不忍冤枉!”
刑部尚书和御史台都大夫又沉吟。
大理寺卿接着道:“焦家统共两个下人,曹氏对亲家夫人心怀不满,家人肯定知情。全家病倒,唯曹氏活蹦乱跳,她早就承认没吃致病的饭菜,焦翰林及家人却无人怀疑曹氏下毒,全认定因为禄米。焦翰林的弟弟长年住在乡野村落,近日刚到京城帮衬兄长,却能与其兄一同编造一堆京城市井百姓的证词,且这些百姓确有其人,并找出市面上买不到的异国使臣著作,岂不蹊跷?”
御史台都大夫再道:“查得焦翰林饮宴时常有歌姬在场,是否染了什么病传给家人?起疹发热的症状类似花柳。所以他娘子病至不治。花柳病能乱人神智,因此滋生妄念?”
大理寺卿哂笑:“端看焦继贤堂上言行,甚是亢奋,显然清醒得很哪。他家人遭此不幸,缘由可能是孩子在学堂染得风寒,自家风流患了花柳,曹氏与他岳母不睦偷下毒药,全家饮食不当吃了相克食物,或庸医用错药方将轻症治成重疾……他却抛弃种种可能,只咬定禄米有毒,挟家人之不幸,以忠良之面貌,痛陈漕运之弊端,是真想替家人鸣冤,还是意图籍此一搏成就盛名,别有深望?本寺以为,值得详细推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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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绪道:“简略来说,此案最开始,焦继贤险些获罪。有人质疑他他借家人生病之机,迎合圣上欲整顿漕运之意,博名图利。更有人怀疑他才是家人致病的主因。焦继贤家破人亡,又身败名裂,经过几次审问,神智有些不清,甚至蓬头垢面,宿于街头……”
此案在审时,除了堂审及例行问讯外,焦继贤和焦家人丝毫没被为难,甚至有人常在他家附近巡卫保护,时不时有医官替他的家人诊诊脉,开些滋补调养药方。
焦继贤的家人起初来京城帮了他一阵儿,后来大多被焦继贤赶回去了。焦继贤的岳母在堂审时又受刺激,亦过世,被家人带回乡间归葬。衙门称焦继贤妻女的尸身需做证据,随时备验,不许下葬,更不能送回家乡。焦家人想把两个孩子带回,亦因二子同是关键证人,未得允许。
案发后,焦继贤租赁的小院屋主亦将他们逐出,但同情他家遭遇,未向焦继贤索赔宅院变凶宅的损失。
焦继贤的家人设法在京郊义庄附近租到一个破院,原是运尸出京的人歇脚的地方。焦娘子母女的棺木暂停在偏厢。焦继贤的母亲让其他家人都回老家去,由她与另一位忠厚的老妈妈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主厢。鲍叔跟随服侍。
曹氏当堂认罪,虽有顶缸嫌疑,仍被收在监中。
狱卒和牢友钦佩她的义气,她在里面倒没受太多罪,牢头时常提她出来让她做些擦洗洒扫的活。
焦继贤不怎么同家人住,他经历种种,神智已不甚清明。即便背负某些嫌疑,衙门也没拘他进牢房,他可在京城自由走动,便一直游荡于之前的住所附近,夜间如乞丐般窝居于破庙或某个犄角旮旯中。
除了家人和审案的官员外,无人同他说话,甚至商户都不敢卖东西给他,焦继贤有时哭在街边喊冤,大骂偷漕粮的恶贼,有时如行尸走肉般踱步于街头。
时正隆冬,他周围连苍蝇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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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某一个人介入,此案才出现转机。这人就是任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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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庆,出身功勋世家,在他祖父一辈时即家道中落。任庆幼年过得很清苦,全家挤在窄巷的几间小棚屋内。他从小不爱念书,整天与街边的孩子混玩打架,少年投军,在边疆靠军功屡屡升迁,殷侯的祖父很赏识他。
他武艺高强,除了兵法书和豪侠传奇外什么书都看不进去,为人耿直,上了战场又很有谋略。他升迁快,功绩多,难免遭人恨,因暴脾气也吃了点亏。老殷侯等几位老帅力保,将他调回京城,暂在兵部挂职。
任庆与焦继贤毫无交情,焦继贤之前只算与他有过一次交集,那一次还闹得不甚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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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登科前曾与几个考生前去花楼饮酒。
当时有个很神奇的说法,春风一度占新枝。其实是考生找借口喝玩乐,花楼为赚钱推波助澜,甚至编造某位美人某支曲子特别旺考生,或不同的花楼旺不同生辰八字的考生之类的歪谈。
焦继贤与娘子十分恩爱,那时他妻儿还在家乡,他独在京城专心备考,从不去秦楼楚馆,此番被几个同乡架去,又不好硬推驳做东者的面子。
他们这一场是雅宴,唯请美人弹唱舞蹈而已,几位姑娘着实才貌双全,众人正饮得尽兴,妈妈来与他们商量,能否提前毕宴,可少收一半酒钱。
几人奇怪,稍一打听,才知是小将军任庆今晚要包下此楼宴朋友。
任庆当时并非真正将军,小将军乃旁人奉承的尊称。京师贵胄如云,这几个书生没怎么听说过任庆的大名,更不忿,偌大的花楼,也不止一栋楼,你占了内院的某栋耍便是,非要把旁人全撵走,何其霸道。
他们来饮宴乃为科举前讨彩头,现在酒喝一半让人赶出,多不吉利。
性子好的书生即问能否商量,性子烈的直接拍桌道,吾等虽是寒生,难道偏短这半桌酒钱?若不走,你抬我们出去?!
老鸨道歉,小将军要看天女散花舞,需用大宴厅,整楼的姑娘同舞。诸位自可继续吃酒,酒钱仍减半,但姑娘们得去另一边了。
众书生更怒,吵嚷间任庆也得知了,笑道:“某倒并非硬要美人都过来,既那几个书生说需敬重,便让佳人们自己选吧。留在那一桌,还是来这边?”
美人们当然选任庆。
焦继贤一行几个寒酸书生,舍不得点酒菜,亦无像样打赏。还一时让她们对诗联句,一时品评她们弹错了音唱错了词,曲子选的不够应景不算风雅。
这哪里是陪宴,活脱自家先考了科举。
一位弹琵琶的美人见焦继贤只吃酒菜不与姑娘们说话,喜他斯文安静,在这一群人里最不事儿,凑近他身边斟酒。
焦继贤挪开几寸:“多谢姑娘,在下已娶妻,前来乃为给友人凑趣,实一随桌摆件,姑娘可不必理我。”
别的美人吃吃笑起,琵琶美人娇声道:“公子果然出尘,更有高远贞静风采。想是常往山间寺中去,多听禅机玄妙语。”
焦继贤正色:“吾乃圣人门下,儒学生。虽三教敦睦,互有印照,吾日学经典,少涉释道,每天只在屋中读书罢了。山中老寺,未得闲暇常往。”
琵琶美人定了一定,又嫣然道:“好,好,公子真乃赤诚郎君也。”
如此一撮老陈醋般的书呆子,对上英俊倜傥又多金,听不出岔音,绝不挑词句,一支曲子反复唱也有厚赏的豪爽小将军哥哥。
选哪边,还用想吗?
美人们便娇怯怯携了乐器,泪汪汪连声道歉。
怎么办呢,小将军非寻常人,奴家怎开罪得起?
今夜唯有暂别过。郎君们,改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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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们气得大骂任庆霸道,如此光吃酒也无趣味,又像意图多占花楼便宜一样,大丈夫岂能为之?几人便也离去,另找酒楼续摊。
离开时大宴厅舞乐已起,他们走不了正门,从侧门离开,憋了一肚子气,之后各自写诗文发泄。
焦继贤能画几笔丹青,做了一幅「扬扬得意」图,绘一只大公鸡雄赳赳站在高处,四周雌鸡环绕,皆做仰慕姿态,另几只鸡凶狠伸颈,似在驱赶,令他者不得靠近。图成后,兼题了一首嘲讽诗在上。
这画他做出后便不知丢到哪里了。
待中科举后,竟有人仿出此图,抄下诗,告知任庆。
任庆看后,哈哈大笑。
“某竟也是入诗入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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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粮案发生那段时间,任庆恰好不在京城。
回京后,这件案子私下人人议论,他也有耳闻,但不详细。之前的事和焦继贤的诗画他早忘光了,更没记这人名字,亦未把这件案子与其联系。
他刚回京城,连着赴宴。这日在某处饮宴,侍宴美姬来自数个花楼,有几位美人歌舞皆佳,神态却与其他姑娘不太一样,一股强颜欢笑之感。一曲罢,美人们退下更衣,任庆踱到廊下看雪,见一少女在廊角偷偷拭泪。女孩整理装束,侧身看见任庆,愣了一下,立刻盈盈笑开福身。
任庆问她:“你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得不来此侍奉?”
女孩十分惶恐,忙说没有,只是被雪迷了眼,打扰将军雅兴,望请恕罪。
任庆曾在北方边塞驻守多年,见雪忆往昔,一改平日爽快利落,难得追问:“看你之前神态,所答并非实言。若有委屈,不妨说出。”
少女仍说没有,连连道歉。
另两位美人过来打圆场,撒娇请任庆回厅。
其中一位美人常侍奉任庆,见任庆回厅后独自坐到一侧,仍偶尔看看那女孩,便过来斟酒,笑道:“几位妹妹并非要扫将军的兴,也不是偷偷惦记相好。见到将军,心里岂会有别人。实是绮翠楼因那事的缘故,一贯的热闹稍减了两分。”
任庆问:“什么事?”
美人知道任庆不是个穷讲究的人,便直言道:“就是那位翰林家吃米吃坏了的案子嘛。那位翰林曾与将军同在绮翠楼饮宴,将军竟不记得?翰林登科后,她们妈妈拿着这事吹嘘,说她们家既旺文昌,又沾了武曲星的福气,欢欢喜喜挣了好多钱,岂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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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同吃酒的几个书生,除了焦继贤外,还有一位中了进士。名次没焦继贤高,不过得了个不错的外任,据说颇受座师栽培,上司也很赏识,前程大好。
考前甚多到绮翠楼饮宴的考生,亦有中榜的,只是没这桌鲜亮。
老鸨非常得意,也不管那桌书生其实是被她们请走的,竟拿此事开吹。偷偷抹泪被任庆看见的姑娘即是那天挨着焦继贤坐的琵琶美人,她原叫蕊奴,被老鸨改名为蟾月。老鸨又给当晚侍宴的姑娘都封了名号,什么状元娘子,金花美人之类。其实焦继贤和另一位书生分别在二甲三甲,跟状元毫无关系。当晚的事经一番粉饰宣扬,变成书生们钦佩将军的英武,文曲星和武曲星在那晚同时璀璨了绮翠楼的苍穹。
吹嘘没传到任庆处,焦继贤和其他书生听说了,亦未驳其虚妄。他们不满任庆的霸道,却不想同一群姑娘计较,绮翠楼借这事吹吹牛,并非诋毁,对他们也没坏处,何必拆人家台呢。至多感慨感慨“嗟乎世间功利”“惭愧阇黎饭后钟,此诗今日更悟通”罢了。
不少人相信绮翠楼的宣扬。考科举的人最爱讨吉利,又能得一名目逛花楼,怎不欣喜试之?
绮翠楼一时间生意异常火爆,状元娘子,金花美人轻易难见,需送厚礼,过诗试、乐试、酒试层层关卡,方可一睹芳容。
鸨母仿佛抱着金山睡在云堆里,美得晕晕飘飘,思谋扩大店面,豪掷千金买地,把地皮上原本的屋舍统统拆掉,新起华楼。金银瀑布般落下来,再奔腾河流一样花出去……
突地,焦继贤家出事了。
开始生出谣传,绮翠楼并不旺人,反而吸运。焦继贤等人那晚被撵出去的真相传出,更有议论曰焦继贤正因被赶,触了霉头。
应试的考生争着想见的状元娘子金花美人顿成倒运娘子耗财美人。原本的大金主豪商贵人们听见一个衰字,暂时也不来了。
鸨母的楼才盖到一半,工头先要年前结清款项,催债的人也纷纷上门。
老鸨各处借钱,为还债把姑娘们的首饰衣裳卖了好些。
任庆觉得这几个姑娘与别的姑娘不一样,乃因她们穿的是改成新样式的旧衣,首饰多不是真金好玉,点缀的珠宝也全是假的,人在衰时精气神难免不足,强撑亦会流露端倪。这样的冷天她们没有皮毛衣裳穿,蟾月穿了一件绿色袄褂,别家的姑娘嘲笑道:“小青蛙不冷么,指甲这么短,可是擦地劈柴时折了?拨弦还拨得顺么?”蟾月一时气堵,方才偷偷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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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庆闻后默然,宴中饮乐如常,只在宴终时格外厚赏绮翠楼的几位姑娘,并向蟾月道:“今日好雪,不忍行车空对。你陪我坐一段儿吧。”
蟾月知道任庆让她同乘实则在抬她与绮翠楼的身份,令人不再看轻,感激上了车驾。任庆没多说什么,她一直弹曲,一曲罢,向任庆一拜:“将军若喜这雪,可否多行一时,往南市一绕?”
任庆应允,车驾转往城南,至某条街,蟾月挑帘,榆钱大的雪片扑入车中,须臾化做晶莹露珠,街边某处,有一撮人聚拢。
任庆命马车缓行,见一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男子,半跪半坐在雪地中,舞动手臂,嚎哭叫骂,一群人围观。几个闲汉模样的人往他身上丢些破布烂麻,又有人仿佛喂家畜一般,扔饼渣水碗到他面前。
男子不捡吃的,端起碗,大口饮下,神态更癫狂。
任庆没与他打过照面,但第一眼看见时,就知道他是谁。
遂问蟾月:“姑娘常来看他?”
蟾月轻声道:“奴哪得福气行动自由,外出时偶见过两次罢了。翰林科试前饮宴那次,是我侍奉,他说自家有娘子,要我莫理他。我那时想,这人真会装模作样,都到这里来了,立哪门子牌坊呢。妈妈劝他们向将军敬酒,说将军豪爽,乃难得机会,好多人烧高香都求不到呢。他们竟脸红脖子粗地说不愿奉承,啊呀,没见过这样的憨子……”
蟾月轻笑,掩唇时擦去面上水珠。
“奴家觉得有趣,又有些羡慕他娘子,不管他是否装清高,说此一番话,已是难得。将军以为呢?”
任庆凝望街边,焦继贤摇摇晃晃想站起身,一人伸腿,踩住他披着的破布角,焦继贤晃荡一下,又跌进雪泥,围观闲汉哄笑,继续向他丢雪球杂碎。
任庆沉默,马车缓缓前行,此情景渐抛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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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河道这边完全没查出头绪,直到任将军介入才有转机。详细曲折,本寺亦不赘述。总之,漕粮兑药的关键证据,正是任将军查到的。”
邓绪不多谈,亦因任庆用的方法不算特别合规。
任庆抓证据,是通过漕军这条线。
漕军自成一系,护卫漕运,兵部名义上可管,实际大多事务不能干涉。
任庆在兵部的那个闲职更与漕军无甚关联。
各种野史传奇对任庆怎么拿到证据的各有演绎。
任庆此前一直在北疆,江南水路上没什么熟识,如何启动暗探布局?
兰珏揣测,任庆应是求了老殷侯等老帅,或得到东海刘侯爷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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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之弊,实为外戚之祸。
起端在同光帝之父宁祐帝不愿老世家勋贵们权势过大,封出身寻常的菅贵妃为继后。菅皇后甚贤德,她的兄弟叔伯们本也各个朴实忠厚,皇帝立菅妃为后,半是看中她娘家的家风。岂料一朝得势,菅家人外联诸官,内通显宦,其权之盛,其谋之精,令人嗔目结舌。倒当真把老世家们压得很结实。
直到任庆查出证据,一些清流的官员才渐渐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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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将军查到证据后,私吞漕粮者又意图将罪名甩给船工和运工。”
一些船首确实有份,但仅凭他们不可能做成,寻常小工更难参与这样事件,却背上罪名。
“船工运工自有行会,亦好结些同乡会之类。”
船工们结成行会同乡会,能互相帮衬,少受欺压。
“船家本来迷信,行会同乡会亦拜神。”
河伯、土地、龙王、关公……祈求保佑,见证誓言。
“私吞漕粮的真正主谋便拿这些寻常信俗作文章,将一些船工说成邪信。那时沿江一带确实有个邪信团伙,叫出天神教。此教在乡野间活动,船家自有旧俗,并未被他们骗到。被打成此教的船工全与此邪信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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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天神教的创教祖师是一对乡间野鸳鸯。男教主系一混混,女教主是个寡妇。混混自幼坑蒙拐骗,欠赌债吃白食天天遭追打,家人想劝他向善,带他去寺院,他见一群人跪拜磕头往功德箱里洒钱好生羡慕,遂想,若咱也在那个台子上坐坐,有人跪着送钱花,多好。开始研究飞升之术。
寡妇是混混的姘头之一。她样貌标致,却嫁了个多病的相公,成亲不久变成寡妇。公婆精明,想让她当这家一辈子不领工钱的女佣,不肯放她改嫁。娘家人怕接她回去,一时再嫁不成,砸在家里,多吃米粮,亦不帮她。寡妇敞开风流,公婆只装看不见,每天使唤她做活。寡妇气苦,忽听人说,别的村里有女子被大仙上身,从此全乡膜拜,家人更把她供起,滋润赛过财主家的奶奶,即也学起,某天突地发病,说自己也被上身了。
另一村的仙姑说她是假仙。寡妇毫不心虚,直斥那仙姑妒忌,与自己通连的仙子贵不可言,那位仙姑家的端茶倒水都排不上。
寡妇不甚识字,但爱听戏听书,知道很多神神鬼鬼的故事,依样编扯,也扯得很圆。可当仙姑不能像她这样毫无根基地扯,她算事不准,看病不灵,唯独底气足,总说乡民不配被她占卜,眼看编不下去,索性带着攒下的香火钱跑路。
混混同她好过几次,寡妇听说他也想干这份不俗的事业,便找上他,两人一拍即合,混混一开始自成赛爷爷,寡妇号曰赛奶奶,直露朴实希冀。
两人各处装神弄鬼,生意萧条。某天灵光闪现,创出一式——肉身净化,又吸纳一位卖猛虎丸的做副教主,自此起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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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珏对这个门派很熟,某些写书的颇喜拿他们的创派秘技编故事,兰珏审书时看了又看,一开始要擦眼药,后来只消读一句,便知是此一流故事,心里自生出后续发展。
最令他觉得神奇的是,这般荒唐,竟能壮大。
漕粮案时,出天神教已颇成气候,赛爷爷赛奶奶一早更改尊号,称做出天神圣祖父和出天神圣祖母。
背后掌事的另有高人,二人仅系台上摆设。
创派招式仍是此教第一神技,亦改名号为「玄感术」。
想入教的人先需通过种种考验,中选者称为灵株,再闭关,辟谷,饮仙液,最后由长老或大弟子亲身传功教导,方成为玄感使,从此行走各方,以身传法,净化世人。
好多人根本不信他们的说辞,却为了这玄感术,纷纷拜入此派门下。
最终成为玄感使的,都是相貌姣好的年轻男女。此亦众人皆知,但各样年龄相貌的,仍纷纷前往,觉得经历一番试选也好,听说玄感长老和大弟子尤其美貌。稍微净化一下便是赚到。
抱这样念头的人以为自己试试玄感即能抽身,但沾了这个门派一般无人脱出。玄感未够资格,还有好多事等着。
另一些关于出天神教的幽暗邪乎秘闻渐流传开来。据说关联此教的人都会被摄魂,从进门起一魂一魄便被抽祭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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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庆将查到的证据上交朝廷,即有人籍查案之名抓了很多船工,说从他们的住处和行会堂口搜到了神圣祖父母的牌位及出天邪信的神像信物,船工私吞漕粮系为供养妖邪,往米中下毒系图谋举事。
真正的出天神教竟趁此机大肆活动,许多船工及其家人真的堕入他们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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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焦继贤一家的冤屈澄清了。任庆查到的证据证明焦继贤家的不幸确是掺了毒水的漕粮所致,任庆还找到其他因漕粮致病或家人不幸离世的证人证据。
同光帝亦因焦继贤案审办谬误,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都大夫全部罢职。
兰珏的岳父,柳桐倚的祖父,先太傅柳羡出任新的御史台都大夫,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亦由刚正不阿的忠良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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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先柳老太傅等忠正贤臣接续审理此案,船工们的冤屈亦洗清。此间更幸有太后娘娘之祖何老大人襄助。”
虽国舅与何述着实……太后的祖父,亦曾是太傅的何老大人当真温厚贤德。何老大人系本朝顶尖大儒,历任国子监祭酒、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礼部尚书……漕粮案时他正掌礼部,他学通三教,熟知史籍秘闻。柳羡请他相助,辨明信俗,澄清船工们并非邪派,继而逐次顺出漕粮案主因。
从京师到江南,经历一场大革新。
朝廷亦捎带拔除了出天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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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将军未参与后续案件审理,卷档简录此案时,便往往略过。”
任庆蒙冤那些年,他往日的功绩尽被抹除,翻案后补回,像漕粮案这样他不算主办官员,作为又稍有点出格的小功绩多仍隐之。
“卷宗虽略,不少人知道任将军在此案的贡献。”
有人感激,也有人恨。
皆深深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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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继贤沉冤得雪后,官复原职,圣上厚赐他金银田亩。焦继贤拜谢未受,辞官离开京城。他将妻女安葬在家乡,自己携子隐遁别处,飘渺无踪。
忠仆曹氏的后续正式卷宗里未有记录。兰珏读到的野史说法不一,有的说曹氏不幸病故在牢中,如此甚合为什么档案里无下文;有的说翻案后曹氏回到家乡,焦家奉养她终老;最传奇的一个说法是,曹氏在牢里亦混得很开,结交不少朋友。其中一两位传授她找证据的方法。任庆遣人探望曹氏,曹氏将此法转告,任庆拿到某些关键证据实有曹氏的功劳。沉冤得雪后曹氏获释,焦继贤拜她为义母,曹氏鲍叔夫妻和焦继贤父子一同隐遁他方。
兰珏最喜欢这个离奇的说法,希望此为真相。
离开京城前,焦继贤和次子跪在任庆府邸门前,重重叩首。家仆忙去通报,待任庆迎出,焦继贤父子早已离去,地上唯留一封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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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查漕粮案的官员如柳羡等,皆获褒奖。任庆未得任何封赏,有友人劝他暂时辞官,隐居一段时间。任庆尚无有举动时,忽得调令,命他前往江南,刘侯麾下任职。
又有友人劝任庆称病推辞,仍去避居。
传闻任庆笑道:“江南大好,正宜养身。”爽快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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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将军在江南甚得民心,刘侯爷十分赏识,属下拥戴,江南贤士,如湖上老人,亦与其相交。但恨任将军者也一直暗中窥视,意图报复。”
王砚接话:“邓大人这里过于含蓄了,既联合当下案子,下官以为,此一关键不可省略。那邪派虽被拔除,仍有残余。一些船工将被冤枉的账算到任将军头上,怪他不敢查大人物。有些人竟被邪派残部蛊惑。尤其几个船工的儿孙,少年天真,陷入妖派,蛰伏到任将军周围。任将军后来蒙冤,这些小邪卒没少出力。”
如湖上老人这样的江南士林贤者,亦因任庆帮助焦继贤,不居功不图报,钦佩任庆的品德,主动与他结交。
邓绪颔首:“并,彻查漕粮案又引发一件大事,出乎意料。”
他稍一顿,向兰珏拱手。
“此一段,即是我与冯大人不请自来,必须趁着王侍郎摆宴的机会一同见见兰侍郎的缘故了。”
张屏双目微一亮。
兰珏心道,应是要谈那个故事?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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