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生了，是个丫头

　　风吹过周家小院的篱笆墙，院里的丝瓜藤顺着竹竿爬得老高，叶子间挂着几个沉甸甸的丝瓜，日子就像这藤蔓上的光阴，慢悠悠地往前挪着，却在王小九身上显露出急骤的变化——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隆起，紧绷的衣料裹着圆滚滚的孕肚，走路时得微微腆着腰，双手小心翼翼地护在腹前，眼看就到了临盆的日子。

　　霍明兰这些日子格外忙碌，手里拿着针线穿梭不停，竹筐里堆着早已裁好的软布，都是给即将出世的小孙孙准备的——粉白的小被子绣着胖娃娃抱鲤鱼，浅黄的小褥子缝着细密的针脚，还有绣着鸳鸯的小枕头，针脚里都透着她对“大胖孙子”的期盼。她一边缝着，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屋里，见王小九扶着腰慢慢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皱。

　　“大伟，我渴了，能不能帮我倒杯水？”王小九坐在石凳上，孕肚沉甸甸地坠着，让她连弯腰都觉得费劲，只能朝着周大伟轻声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霍明兰手里的针线猛地一顿，抬头狠狠瞪了王小九一眼，语气里满是不耐：“自己不会去倒水吗？不过是怀个孕，喝口水都要大伟伺候，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谁没怀过孕，谁没生过孩子？我怀大伟那阵，挺着肚子还得下地割麦子、喂猪，哪像你这般娇贵！”

　　王小九被这顿抢白堵得说不出话，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眼眶却控制不住地发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没什么话语权，从嫁过来那天起，霍明兰就总看她不顺眼，如今怀了孕，也没换来多少好脸色。

　　周大伟难得没有跟着母亲一起数落王小九。他放下斧头，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快步走到屋里的桌前，拿起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拧开暖瓶倒了半缸温水，又兑了点凉水，才端着走到王小九面前，递了过去：“慢点喝，别烫着。”

　　王小九接过搪瓷缸，指尖触到温热的缸壁，心里却没多少暖意。她抬头看了看霍明兰，对方已经扭过头继续缝针线，脸色依旧难看；又看了看周大伟，他仿佛刚才那句关心只是随口一说。王小九低下头，小口抿着水，将到了嘴边的委屈咽了回去，只觉得喉咙里又干又涩。

　　这样压抑的日子又过了三天。这天清晨，王小九正靠在炕头坐着，突然一阵尖锐的腹痛袭来，让她瞬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腹痛一阵紧过一阵，她知道是孩子要来了，强撑着起身，扶着墙慢慢走到院子里，霍明兰正在喂鸡，她咬着牙轻声说：“妈，我肚子疼得厉害，可能是要生了。”

　　霍明兰喂鸡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瞥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惊慌，只是慢条斯理地把鸡食盆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糠屑：“知道了，你先回屋躺着去，我去喊你二奶来家里接生。”

　　王小九一听，心里顿时慌了，下意识地拉住霍明兰的衣角，迟疑地说：“妈，要不……咱们去医院生吧？我听村里的人说，去医院生更安全，万一有啥意外……”

　　“意外？能有啥意外？”霍明兰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不屑，“女人生孩子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来那么多意外？我生大伟的时候，就是你二奶在家接的生，不也顺顺利利的？去医院得花多少钱？那钱留着给孩子买东西不好吗？净想着乱花钱！”说完，转身就往院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撞见周大伟回来。霍明兰一把拉住他，急声道：“大伟，快，你媳妇要生了，赶紧去村东头把你二奶接来，让她来家里接生！”

　　周大伟眼睛瞪得溜圆：“妈，你说啥？小九要生了？那咱得去医院啊！现在都讲究去医院生孩子，安全！”

　　“去啥医院？浪费钱！”霍明兰皱着眉，语气强硬，“我生你的时候就是你二奶接生的，不也好好的？你别瞎琢磨，赶紧去接你二奶，我回屋看着小九！”

　　周大伟还想争辩，可看着母亲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拔腿就往村东头跑，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也听说过村里有人在家生孩子出意外的事，可母亲的话他又不敢不听。

　　到了二奶家，周大伟连气都没喘匀，就拉着二奶往家跑：“二奶，您快跟我走，我媳妇要生了，等着您去接生呢！”二奶是村里有名的接生婆，一辈子接生过不少孩子，一听这话，赶紧拿上随身的小布包，跟着周大伟快步往周家赶。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到了周家。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王小九压抑的痛呼声。二奶立刻挑开门帘进屋，只见王小九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的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双手紧紧抓着炕沿，痛得身子不停发抖。

　　“小九啊，别怕，二奶来了，咱慢慢用力，别慌。”二奶一边安抚着，一边快速拿出布包里的剪刀、纱布，又让霍明兰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布片。

　　周大伟也想跟着进屋，却被霍明兰一把拦在了门口：“你进去干啥？女人生孩子有血腥味，冲了你的运气，还挡财运，在外面等着！”

　　周大伟停下脚步，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屋里王小九越来越凄厉的痛呼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难受，却只能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抬头往屋里望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屋里的王小九，就这样在痛苦中煎熬着。腹痛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像要把她的身体撕裂，她咬着牙使劲，嗓子都喊哑了，霍明兰在一旁除了递热水、递布片，几乎没什么安慰的话，偶尔还会不耐烦地催促：“加把劲啊，磨磨蹭蹭的，我生大伟的时候哪用这么久！”

　　二奶倒是一直在旁边耐心指导，帮她调整呼吸，教她如何用力。可王小九的体力渐渐不支，到了后半夜，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靠意志力强撑着。窗外的天从黑到亮，又从亮到微暗，直到第二天傍晚，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孩子终于降生了。

　　二奶把孩子抱起来，擦干净身上的血污，笑着对霍明兰说：“是个丫头。”

　　霍明兰凑过去一看，见是个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冷哼一声：“我还以为是个大胖孙子，没想到是个赔钱货！白瞎了我这些日子好吃好喝伺候着，还缝了那么多小衣裳！”

　　二奶听了，忍不住皱起眉头，劝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男孩女孩不都是你们周家的血脉？小九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得很，你少说两句，别让她心里难受。”

　　霍明兰却没理会，转身走到炕边，看都没看王小九一眼，就沉着脸走出了屋。王小九躺在炕上，虚弱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霍明兰的话，心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周大伟终于听见孩子的哭声，心里一阵激动，刚想冲进屋，就看见霍明兰沉着脸走出来，对他说：“生了，是个丫头。”

　　“丫头？”周大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失落。他虽然也盼着是个儿子，可听到是闺女时，还是忍不住走进了屋。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二奶正抱着孩子哄着，王小九躺在炕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周大伟走到炕边，看了一眼襁褓里的闺女，小小的身子，闭着眼睛，小嘴还在不停蠕动，可他只是站了一会儿，说了句“孩子挺小的”，就转身走出了屋，从头到尾，没对王小九说一句安慰的话，没问一句她疼不疼、累不累。

　　王小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的最后一点期盼也落了空，只剩下无尽的寒凉。她知道，这个孩子的降生，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地位的改变，反而因为是个闺女，让她在这个家里更难立足了。

　　接下来的月子，成了王小九最难熬的日子。周大伟像往常一样，经常夜不归宿，从来没想过要伺候王小九——给孩子换尿布、喂奶，大多时候都是王小九自己强撑着起身，有时候伤口疼得厉害，稍微一动就钻心，她也只能咬着牙忍过去。

　　霍明兰更是对她不管不顾，每天只做两顿饭，有时候甚至只做一顿，还都是些简单的杂粮饭和咸菜，别说鸡汤、鱼汤，就连鸡蛋都很少见。王小九饿得头晕眼花，却不敢说什么，只能趁着霍明兰不注意，偷偷啃几块凉硬的窝头。

　　有时候孩子夜里哭闹，王小九抱着孩子哄到半夜，累得胳膊都酸了，霍明兰就在隔壁屋呼呼大睡，连问都不问一声。王小九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闺女，再想想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只觉得这月子过得比坐监狱还要难熬，心里的委屈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快要将她淹没。

　　这事很快传到了王小九母亲的耳朵里。王母一听女儿在周家受了这么多苦，气得当场就红了眼，拎着包袱就往周家赶。到了周家，一看见王小九消瘦的脸庞、苍白的气色，还有怀里瘦弱的外孙女，王母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指着霍明兰的鼻子就骂：“你这人心怎么这么狠？小九刚生完孩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就让她这么受苦？就算生的是闺女，那也是你的亲孙女啊！”

　　霍明兰被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还嘴硬：“谁家媳妇坐月子不是这样？她自己身子弱，怪得了谁？”

　　“你还敢说！”王母气得浑身发抖，“我不管你怎么想，从今天起，我就在这儿照顾小九，直到她出月子！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敢苛待她，我饶不了你！”

　　说完，王母就开始忙前忙后，给王小九熬鸡汤、煮鸡蛋，帮着照顾孩子，夜里孩子哭闹，也是王母起来帮忙哄。在母亲的照顾下，王小九的气色渐渐好了些，脸上也终于有了点血色。可她心里清楚，母亲总有离开的一天，等母亲走了，她在这个家里的日子，恐怕还是会像从前一样难捱。

　　看着怀里闺女熟睡的小脸，王小九轻轻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以后的日子多苦，她都要好好把她养大，就算在这个家里没有依靠，她也要靠自己，给女儿一个温暖的未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孩子的小脸上，也给王小九灰暗的心里，带来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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