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审问

　　城堡的大厅，空旷而威严。

　　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壁炉里燃烧的火焰，是这片昏暗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火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跳跃，将墙壁上那些斯宾塞家族历代祖先的油画，映照得明明暗暗，仿佛一双双沉默的眼睛，正从历史的深处，冷漠地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斯宾塞伯爵独自一人，坐在一张位于台阶之上的、靠背高耸如王座般的巨大座椅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扶手。

　　“嗒…嗒…嗒…”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整个大厅唯一的心跳，控制着此间令人窒息的节奏。他就如同一头假寐的雄狮，看似慵懒，实则将所有动静都尽收于那双半阖的眼眸之中。

　　年轻的马夫汤姆，被两名身材魁梧的卫兵押着，跪在大厅冰冷的地面中央。他那身粗布衣服早已凌乱不堪，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总管家威廉，此刻正背着手，如同法庭上的检察官，围绕着汤姆，缓缓踱步。他那经过精心修饰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与伯爵那沉闷的指节敲击声，交织成一曲审判的前奏。

　　“汤姆，”管家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痛心疾首的沉痛，“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真不敢相信……卫兵在房间外的走廊发现了你的踪迹，告诉我，你为何会去夫人的房间？”

　　这是一个极其阴险的、毫无证据的诈术。

　　威廉的目光扫过汤姆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心中冷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没有什么“卫兵发现踪迹”，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要做的，不是寻求真相，而是构建一个‘真相’。 只要将足够多的污泥泼在这个可怜虫的身上，他就自然会变成人们眼中污秽不堪的罪犯。

　　汤姆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慌乱。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愿意说谎，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现在说了真话，那必然牵扯出他受吉娜小姐指使的真相。

　　他不能出卖小姐。

　　老实的汤姆选择了闭口不言。

　　他这沉默，让身旁的两名卫兵不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最终的结局。

　　而威廉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他继续施压：“你偷走了夫人的项链，在逃跑时，被哈里森先生撞见了，对不对？所以你才杀了他灭口！”

　　“不！我没有！”这一下，汤姆终于出声了。杀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的罪名。他激动地喊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哈里森！我没有杀人！”

　　“是吗？”管家的语气充满了悲悯，仿佛在看一个仍在负隅顽抗的罪人，“那城堡警报拉响后，所有仆人都按规矩在指定地点集合，等待盘查。为何，只有你，偏偏躲进了阴冷的地窖？汤姆，如果你是清白的，你为什么要躲？”

　　汤姆百口莫辩，只能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绝望地嘶吼：“我没有！我真的不是！”

　　他确实是在躲避抓捕。他虽然没杀人，也没偷到东西，但这番辩解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在所有人听来，他躲藏的行为，本身就是畏罪的铁证。

　　威廉在心中欣赏着这徒劳的挣扎。 看，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前两个问题是铺垫，是泼向墙壁的污水，无论他怎么擦拭，都会留下痕迹。而这第三个问题，这个他无法否认的‘躲藏’的事实，才是将他钉死在墙上的那颗钉子。有了这颗钉子，之前所有的污迹，就都成了无法辩驳的血证。

　　很好，这个小子已经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了……伯爵一定会相信……

　　威廉一边踱步，一边在内心飞速地复盘。

　　我那该死的傻儿子，他办事不利，没能拿到最关键的项链……现在只能用这些旁证硬把他钉死……不过，只要伯爵能相信，那就足够了。

　　他的表演还在继续，那份痛心疾首的神情，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为之动容。

　　在构建完他自认为完美的“罪证”后，威廉觉得时机已到。他停下脚步，转向台阶之上那沉默的雄狮，深深地躬下身子，用一种急切而恳请的语气说道：

　　“伯爵大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个马夫做贼心虚，畏罪潜逃，与那个东方人必然有所勾结，夫人的项链一定已经被转移到了那个东方人身上。请您下令，将他交由卫队长处理。我想，在地牢里，他会很乐意说出项链的下落，以及……他那位东方同伙的计划的。”

　　他说完，整个大厅陷入了等待。

　　然而，伯爵没有回应。

　　“嗒…嗒…嗒…”

　　那敲击扶手的指节声，停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大厅的心跳。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随着这个微小动作的停止，骤然降了几度。

　　台阶之上，斯宾塞伯爵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双锐利的眼眸，没有看地上跪着的汤姆，而是第一次，正视着他这位服务了家族三十年的老管家。他用一种闲聊般的、不带丝毫压迫感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威廉，你今天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

　　威廉背在身后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名卫兵的视线，已经从地上的汤姆，悄然转移到了自己的背上，变得充满了探究与困惑，像两根尖锐的芒刺。

　　威廉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连忙解释：“大人，我只是……急于为您分忧。”

　　“是吗？”伯爵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辩解。他缓缓地站起身，那高大的身躯在火光的映衬下，投下了一片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用同样平淡的语气说道：“我还记得，你儿子，那个叫斯科特的年轻人，今天中午，正是在我夫人房间附近的那条走廊巡逻吧？真是……巧。”

　　威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伯爵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台阶带来的微弱高度差，以及两人之间身份的绝对壁垒，让他可以完全俯视着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仆人。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

　　“你今天，看起来，很急躁，威廉。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你如此……急于去证明一件事。”

　　伯爵不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所有的伪装，直抵其灵魂深处。

　　他的沉默，比任何雷霆万钧的质问都更有力量。

　　大厅里，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冷汗，已经从威廉花白的鬓角，一滴一滴地滑落，滴在他那浆洗得笔挺的衣领上。

　　最终，斯宾塞伯爵俯下身子，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了一句话：

　　“你在隐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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