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切释然？

　　这是彻底的湮灭吗？

　　意识化为乌有，存在被彻底抹除？

　　不，绝对不是。

　　穆楚楚以一种极其矛盾、难以言喻的方式，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存在”着。

　　她能“感觉”到一种思维的连续性，一种“我思故我在”的底层认知尚未断裂。

　　但，她又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惯常所依赖的物理躯壳、五感六识，乃至与外部世界交互的所有通道，都已经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了。

　　这种“存在”与“不存在”的悖论式交织，形成了一种无比诡异的心境体验，若非亲身陷入其中，外人绝难体会其万分之一。

　　她的意识仿佛漂浮在一片绝对的、无垠的黑暗之中。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时间流逝的参照，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概念。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缕被抽离了所有载体的、最纯粹的意识流，被无形地禁锢在这片永恒的、死寂的黑色深渊最底层。

　　寒来暑往，沧海桑田……

　　这些词汇偶尔会如同气泡般从她沉寂的意识深处冒出，但这完全是她基于绝望而进行的自我臆想。

　　她根本无从知晓外部世界究竟变成了何等荒唐的模样——是被那无尽的黑色酱酱彻底掩埋，形成了一个可怖的、实心的巨大坟场？

　　还是仅仅只有她们所在的“七星温泉山庄”乃至这颗星球被吞噬了？

　　亦或者，连整颗星球都已经被那诡异的黑色物质彻底侵蚀、溶解、同化，变成了宇宙尘埃的一部分？

　　一切皆是未知。

　　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这近乎永恒的黑暗，以及那缕顽强得令她自己都惊讶的、不肯散去的“存在感”。

　　或许，这种永恒的囚禁，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湮灭吧？

　　一种缓慢的、意识层面的凌迟。

　　管他呢！

　　一种极致的疲惫和麻木感席卷了她那虚无的意识。

　　就这样吧……

　　就让这残存的、无处可去的一缕游魂，在这无尽的黑暗里随意飘荡吧……

　　或许飘着飘着，在某一天累了、倦了，也就彻彻底底地、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踪影。

　　她放弃了思考，放弃了挣扎，任由意识在虚无中沉浮。

　　不知道“飘荡”了多久，或许是弹指一瞬，或许是万古千秋。

　　在这片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绝对黑暗中，她那本应逐渐涣散、磨灭的意识，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出人意料地变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清晰！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不断地滋养、或者说禁锢着她的意识核心，阻止其自然消散。

　　就在这种凝实达到某个临界点的刹那——

　　“嗡……”

　　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声音，如同蝴蝶振翅时搅动的第一缕气流，猛地刺入了她沉寂已久的“感知”（如果那还能称为耳膜的话）！

　　紧接着，更多混乱、嘈杂、充满恶意的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她的意识：

　　“十年才现世一次的幽潭七星阵，你个低贱的野种还想捷足先登？！做梦！”——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

　　“风珞，罚她八十一鞭魂鞭是不是太便宜她了？”——另一个谄媚附和的声音。

　　“不如直接剜了这双不知好歹的招子！省得楚楚妹妹总用那双不安分的眼睛，肖想着不该看的东西！”——声音恶毒，带着冷笑。

　　“庄主养你十年……原来不是怜惜，是要用你这至阴之体做阵眼啊！哈哈哈哈！”——疯狂的、带着幸灾乐祸的狂笑。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五十年了！七星逆转，幽潭洞开！ 终于成了——！！”——一个苍老而极度亢奋的嘶吼，仿佛毕生夙愿得偿。

　　……

　　在这些充满恶意的喧嚣中，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微弱的、似乎来自远方的、带着困惑与不安的呼唤：

　　“楚楚……楚楚……”

　　还有一个充满疑虑和恐惧的低语，仿佛在翻阅某种禁忌：

　　“这七星图……为何……为何与古籍中记载的那幅诅咒星图……分毫不差？！这到底是……”

　　这些混乱不堪、时空错位的声音碎片，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扎刺着楚楚那已然凝实的意识核心，吵得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和烦躁！

　　“呃啊——！”

　　她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开始剧烈地挣扎，试图摆脱这些声音的侵扰！

　　就在这剧烈的意识动荡中，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震惊！

　　惊骇！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骇然瞬间席卷了她的全部感知！

　　她“看”到——一个面容、身形、甚至那种绝望无助的神态都与自己一般无二、宛如镜像的少女，正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从她“头顶”上方那片扭曲旋转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七星阵图中，直直地、无力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坠落下来！

　　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正充满了惊恐、不甘与深深的迷茫，与她“睁开的双眼”……

　　对视了！

　　同样是一双惊恐的眼睛！

　　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瞬间传遍她的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深入骨髓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蚀心焚骨的冰冷痛楚，正从她每一个张开的毛孔中疯狂地钻入、蔓延，啃噬着她的神经末梢。

　　楚楚惊恐地发现，之前那将她彻底包裹、禁锢、带来窒息与绝望的黑色酱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幽暗水域！

　　她正悬浮在这片寒冷的水中，四周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到水波扭曲的微光。

　　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正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下坠之势，直直地、精准地朝着她的位置猛砸下来！

　　那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她此刻如出一辙的惊骇与绝望！

　　“不——！”

　　楚楚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说时迟那时快！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一蹬水（尽管她不确定脚下是否有实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竭尽全力地向着侧方猛地跨出了一大步，试图躲开这诡异的、致命的“撞击”！

　　然而，问题变得极其棘手！

　　那下坠的少女，仿佛与她有着某种无形的、致命的引力连接，在她横向移动的瞬间，下坠的轨迹竟然也发生了诡异的、同步的偏转，如同锁定目标的导弹，依旧不依不饶地朝着她位移后的新位置砸来！

　　楚楚仓促间抬头，瞥见昏暗的“天空”（或许是水面之上）。

　　那里没有星辰，只有几颗排列成诡异阵列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星辰”倒影，扭曲地映照在动荡的水面上，图案让她莫名地感到心悸和发怵。

　　“没完了是吧？！”

　　一股邪火混合着恐惧涌上心头。

　　忍无可忍之下，她再次咬牙，向着另一个方向猛地跨出一步，做出全力闪避的假动作，却在脚步落下的极致短暂的时间内，骤然缩回！

　　紧接着，她将残存的所有力气爆发出来，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拼命跑去（或者说，蹬水而去）！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至极的现象发生了：她的身体虽然被冰冷的海水刺得浑身剧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但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受到水的阻力影响！

　　她在水中的移动速度惊人，灵活自如，仿佛水流主动为她让开了道路，甚至像是在推动着她前进！

　　她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从小到大水性都只是勉强及格、在游泳池里都游不快的人，此刻在这片幽暗寒冷的深水中，竟然能如履平地般奔跑闪转！

　　这种异常的力量感和掌控感，带来了一种危险的、虚浮的自信。

　　这让她瞬间想起了那个经典的寓言——龟兔赛跑。

　　兔子是怎么输的？

　　不就是因为它在绝对的优势下，产生了骄傲轻敌的大意吗？！

　　而此刻的她，就像那只突然发现自己速度惊人的兔子。

　　就在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水性”而心神一松、产生了一丝大意的千分之一秒——

　　“嘭！！！”

　　一声沉闷的、血肉骨骼碰撞的巨响，在她感知中无限放大！

　　她终究还是没能彻底躲开！

　　那个从空中坠落的“她”，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精准地、结结实实地撞入了她的怀中！

　　不，更准确地说，是撞入了她的存在！

　　紧接着，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极其诡异的融合过程发生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与对方的脸颊，在接触的瞬间，没有丝毫阻碍地、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只是暂时分开了而已！

　　重合的不仅仅是脸！

　　是整个大脑的结构与沟回！

　　是大脑皮层中储存的所有记忆与情感！

　　是海马体中每一个琐碎的片段！

　　是更深层的意识流与思维模式！

　　是所有的思想、认知、甚至每一个潜藏的念头……

　　一切属于“个体”的特征，都在以一种超越物理的方式，完美地重叠、融合、并轨！

　　合二为一！

　　丝毫不差！

　　没有排斥，没有冲突，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另一滴完全相同的水。

　　两个“楚楚”，在这一刻，彻底归一了。

　　不同时空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狂潮，瞬间冲垮了楚楚意识的堤坝。

　　她猛地“记起”——此刻，正是穆擎渊，将她作为关键的“阵眼”，试图强行启动那个传说中的“七星阵”，以打开通往未知维度或汲取禁忌力量的大门！

　　而她，则是这场疯狂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也是被牺牲的祭品！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幽暗冰冷的潭水，望向那片被阵法力量扭曲的夜空。

　　下一秒，她的瞳孔因极致的惊愕而骤然收缩——

　　夜空中那七颗被阵法引动、按照特定轨迹排列、散发出不祥而强大能量的“星辰”……其运行的规律、彼此间的引力交互、乃至散发出的能量光谱特征……竟然与她记忆深处、那个早已湮灭的故乡——太阳系——中七大行星的运行模式分毫不差！

　　这诡异的七星阵，似乎在拙劣地模仿，或者说，窃取着太阳系的某种本源力量？

　　未等她从这震惊中回过神来——

　　“嗡——！！！”

　　七道璀璨夺目、蕴含着难以想象能量的光柱，猛地从那七颗“星辰”中迸射而出，如同七把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精准地轰击在幽暗的寒潭水面之上！

　　轰隆！

　　整个寒潭剧烈震动！

　　幽暗被瞬间驱散，整个潭底被照耀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在这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映照下，潭底深处，七块落入潭中的宝石，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骤然迸发出同样凌冽而纯粹的光芒！

　　它们挣脱了潭底的束缚，缓缓上升，悬浮于光柱之中，与天空的七星遥相呼应，交相辉映！

　　片刻之后，能量达到顶峰。

　　那七颗宝石并未爆炸或消散，而是开始变得通透、虚幻，仿佛融化在了光里。

　　它们化作七道绚丽无比、流淌着星辉的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开始围绕着核心缓缓旋转、交织、缠绕……

　　流光越转越快，结构越来越复杂，渐渐勾勒出一个既熟悉又令楚楚灵魂战栗的形态！

　　楚楚彻底惊呆了，嘴巴微微张开，忘记了呼吸。

　　这……这是……

　　克莱因瓶！

　　那七颗宝石，最终竟然化形成了那个困扰她、拯救维度、又即将再次决定她是否拯救维度的克莱因瓶！

　　它静静地悬浮在光柱中央，瓶身流淌着星辉与无数复杂到极致的、若隐若现的物理符号、化学方程式乃至更高维度的数学结构，它们如同活物般在瓶壁上流转、生灭，散发出浩瀚如烟的知识与法则的气息。

　　它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正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这是……最后一切扯动维度线的机会？

　　一个明悟在她心中升起。看来上次我情急之下胡乱掐中的那条时间线，后果真的是太糟糕了……

　　自己也着实在自己亲手造成的因果循环里，好好地、跌宕起伏地“享受”了一回“人生”！

　　好吧！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但那也是机会，不是吗？

　　有机会，就必须尝试！

　　不然这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机会，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很奇怪，她的身体虽然还浸泡在寒潭之中，但此刻，那刺骨的寒冷和蚀心的痛苦早已消失无踪。

　　潭水变得异常平静，仿佛凝固了一般。

　　她试探着动了动脚，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稳稳地站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

　　脚下的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踩在一种高级的能量凝胶上。

　　这奇特的触感，让她瞬间想起和维维第一次去“幻境星球”踩过的那些如水般的地面——与此处一模一样！

　　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踏着那凝胶般的水面，一步步走向那悬浮的、散发着无尽奥秘的克莱因瓶。

　　瓶口处光芒流转，内部的维度线如同琴弦般微微颤动。

　　她毫无悬念地在瓶口处纵身一跃，轻车熟路地投入其中——毕竟，这已经是她第五次与它打交道了！

　　在意识被瓶内浩瀚信息流吞没的前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不管这次成功与否，这都将是最后一次了。

　　说不伤感，自然是假的。

　　毕竟这意味着对过去所有挣扎、所有羁绊的最终告别。

　　但要说有多么强烈的伤感……

　　那似乎也更多是停留在一种意识层面的、冷静的认知上，而非撕心裂肺的情感波动。

　　她被自己此刻这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吓了一跳。

　　前几次，我不是还因为无法割舍情感上的依托，才拼了命地想要回到那个原有的维度吗？

　　怎么现在心境变化如此之大？

　　难道……是因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亲眼见证甚至亲身导致了不同维度的诞生与湮灭，从而深刻地认识到，无论过程如何，所有维度的结局，最终都将是走向坍缩与虚无……因此而对一切都……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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