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新婚之怨

　　风雪呼啸的深夜，嵬名慧月独自坐在新婚的寝帐中，面前的羊皮纸被烛火映得发黄。她握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墨迹在纸上晕开，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父亲大人敬启：她写下这几个字，泪水却先于墨迹滴落在纸上。

　　不过半年前，她还是草原上最鲜活快乐的姑娘。那时的她，辫梢总缠着新鲜的马兰，笑声能随着风飘出半片牧场。她终于嫁给了心心念念的卫慕烈——那个让她牵挂了多年的英雄。

　　犹记十四岁那达慕大会，阳光把草原晒得发烫，卫慕烈骑着匹黑骏马冲过赛马终点时，玄色皮袍被风掀起，腰间弯刀晃着冷光，全场的欢呼都盖不住她擂鼓般的心跳。如今嫁给他，她以为幸福会像草原的春天般绵长，却没料到命运的风来得这样急。

　　可现在...

　　女儿嫁入卫慕家半载，夫君待我形同陌路...笔尖在纸上划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她写下了卫慕烈如何在新婚之夜醉唤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如何在半年间从未碰过她，如何将叶沫儿的孩子秘密收养在别院，视若己出。

　　写到视若己出时，她的笔尖猛地一顿。虽然卫慕烈不可能立一个汉人血统的孩子为继承人，但这份超越一切的关爱，已经足够让她心碎。

　　帐外风声凄厉，她想起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参加各部会盟。十三岁的卫慕烈即使站在一众首领子弟中，也如鹤立鸡群。从那时起，她就发誓非他不嫁。

　　恳请父亲为女儿做主。最后一行字落下时，她仿佛听见自己年少时那个美好的梦彻底破碎的声音。

　　嵬名部大帐

　　三日后，嵬名察罕收到了女儿的来信。这位向来宠溺女儿的父亲读完信后，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的银杯砸在地上。

　　卫慕烈！我将最珍爱的女儿嫁给你，你竟敢如此待她！

　　帐中的部将们面面相觑。他们都记得半年前那场盛大婚礼上，嵬名慧月笑靥如花的模样。

　　首领息怒，究竟发生了何事？

　　嵬名察罕将信重重拍在案几上：卫慕烈那小子，半年来从未与慧月圆房！如今更是在别院收养了一个汉女所出的野种，日日探望，却将新婚妻子冷落在一旁！

　　这...未免太过分了。

　　传令下去，请拔野古部、仆固部、同罗部三位首领前来议事！我定要为慧月讨个公道！

　　三日后，三大部落的首领齐聚嵬名部大帐。

　　拔野古部的老首领首先开口：嵬名兄如此着急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嵬名察罕将女儿的信传阅给众人：诸位请看，卫慕家的小子竟敢如此羞辱我的女儿！

　　仆固部首领看完信，摇头道：确实过分。新婚半年就如此冷落妻子，还收养汉人遗孤，这是完全没把嵬名部放在眼里。

　　何止，同罗部首领接口道，卫慕烈近来势力扩张太快，已经影响到我们各部的利益了。

　　嵬名察罕见众人都有不满，趁机说道：卫慕部仗着势力强大，目中无人。如今更是公然羞辱我嵬名部，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对付谁。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拔野古部首领缓缓开口：嵬名兄的意思是？

　　我们四部联合，向卫慕家讨个说法。嵬名察罕眼中闪过厉色，若是卫慕烈不肯好生对待慧月，那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可是...仆固部首领有些犹豫，卫慕部如今兵强马壮...

　　别忘了，现在正是严冬。嵬名察罕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他们的粮草储备，可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而且卫慕烈此刻正全力应对曹家军，根本无暇他顾。

　　此时远在百里外的卫慕烈，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沙盘。连日的激战让他的眼中布满血丝，曹家军的顽强抵抗远超他的预期。

　　王子，我们的粮草供应出现了问题。军需官前来禀报，原本该昨日抵达的粮队，至今未见踪影。

　　卫慕烈头也不抬：派人去催。现在最重要的是突破曹家军的防线。

　　他完全不知道，此时的嵬名部大帐中，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正在酝酿。四大部落的首领已经达成共识，要趁他与曹家军鏖战之际，在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更不知道，那个半年前还满眼星光嫁给他的少女，此刻正在寝帐中以泪洗面，心中充满了被辜负的怨恨。

　　这个冬天，新婚的怨怼与部落的恩怨交织在一起，注定不会平静了。

　　西南边境的深山里，一处幽静的院落隐在翠竹之间。晨雾尚未散去，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正在院中静坐，素白的衣裙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夫人，人已经带到。侍女轻步前来，低声禀告。

　　女子微微颔首，想要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那声音破碎得可怕，与她清丽绝俗的容颜形成残忍的对比。她起身时，裙裾曳地，宛若谪仙。

　　穿过几重月洞门，来到内院厢房。几位大夫正围在床前低声议论，见她进来，立即噤声垂首。她轻轻摆手，众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早已习惯她的沉默。

　　她缓步走近床榻，当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时，身形微微一晃，急忙扶住床柱才站稳。

　　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即使昏迷中仍带着几分军旅之气。只是此刻他浑身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左肩的箭伤已经化脓，右臂一道刀伤深可见骨。他的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仍在与敌人厮杀。

　　女子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他粗糙的手掌。那手上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握剑所致。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手腕上的擦伤，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滴落，一颗颗晶莹如珍珠，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背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唤什么，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哽咽。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盛满了难以言说的痛楚。

　　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她仔细为他擦拭额间的冷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当擦拭到他颈间一道陈年伤疤时，她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她诉说着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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