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梅果化朱批

　　“焚琴煮鹤”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科举盛况带来的新风已悄然吹拂朝堂。取中的新科进士们，不少曾饮那“锦绣文章汤”，胸怀激荡，锐意进取，为略显沉暮的官僚体系注入了鲜活气息。然而，端坐于龙椅之侧的沈娇娇，似乎对这般循序渐进的变化，又生出了新的“不耐”。

　　这日大朝会，气氛本与往常无异。各部依序奏报，萧珩沉稳处置，沈娇娇半阖着眼，指尖在扶手上规律地轻敲，仿佛在聆听，又仿佛神游天外。直到工部为了一项水利工程的预算，与户部争执不下，引经据典，车轱辘话来回说了近半个时辰，她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够了。”

　　清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道冰凌划破了殿内沉闷的空气。争论声瞬间停止，所有目光汇聚于丹陛之上。

　　沈娇娇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怒气，只有一种近乎厌倦的漠然。她站起身，绯色宫装曳地，鬓角霜白在殿内明珠光辉下，冷冽如雪。

　　“这龙椅，”她垂眸，目光落在身下那张象征着九五至尊、雕琢着九条金龙的宽大座椅上，语气平淡无波，“坐着硌得慌，看着也碍眼。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争权夺利、推诿扯皮的戏码，在这椅子上听了几百遍，腻了。”

　　殿下群臣闻言，皆是一怔，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这位娘娘，又想做什么？

　　只见沈娇娇抬起手，对着那沉重的、代表着无上皇权的龙椅，轻轻一挥。

　　一股无形的、却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瞬间笼罩了龙椅！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那由金丝楠木打造、镶嵌着无数珍宝的九龙金椅，竟如同沙垒般，从底部开始寸寸瓦解、消散，化作点点金色的光尘，飘散在空气中！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张历代帝王端坐、承载着江山重量的龙椅，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片空荡！

　　“陛……陛下！”有老臣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毁损龙椅，这……这是大不敬！是动摇国本啊！

　　萧珩端坐于原本并排的另一张龙椅上（帝后并坐后增设），神色虽也震动，却并未出声阻止，只是深深地看着沈娇娇，目光复杂难言。

　　沈娇娇对身后的骚动恍若未闻。她踱步走到那龙椅消失的空处，俯身，用指尖在那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轻轻划了一个圈。随即，她咬破右手食指，挤出一滴殷红的、蕴含着磅礴生机与她强大意志的血珠，滴落在那圆圈中心。

　　“本宫觉得，这儿，该种棵树。”她直起身，语气理所当然，“就种梅花吧。那株生了煜儿的灵根梅树分枝而来，正合适。”

　　血珠融入金砖，仿佛触动了什么古老的机关。地面微微震动，那血珠落处，一点嫩绿骤然破砖而出，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抽枝、展叶、开花……不过片刻功夫，一株姿态虬劲、枝繁叶茂、花开灼灼的血色梅树，便赫然屹立在了原本龙椅所在的位置！梅树不高，恰好与丹陛平齐，树冠如华盖，笼罩出一片暗香浮动的阴影，那血色梅花红得妖异，与沈娇娇鬓角的霜白、身上的绯衣形成强烈而和谐的对比。

　　梅树的根系如同活物，穿透金砖，深深扎入皇宫的地脉，与之相连，隐隐与远处那株孕育了皇子的母树遥相呼应，灵气氤氲，道韵自成。

　　沈娇娇满意地看了看这株新生的血梅，足尖轻轻一点，身姿轻盈地跃上一条粗壮横生的枝干，侧身坐下，一条腿随意垂下，轻轻晃动。她倚靠着主干，仿佛那不是一朝国殿的核心，而是自家后院一棵可供休憩的普通树木。

　　“嗯，这儿舒服多了。”她调整了个更惬意的姿势，俯视着下方已然石化了的满朝文武，懒洋洋地道，“往后，本宫就坐这儿听。你们，继续。”

　　继续？龙椅都没了，皇后坐到了树上，这朝会还如何继续？百官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气氛尴尬凝滞。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穿殿而过，枝头一朵开至荼蘼的血色梅花，花瓣凋零，悄然飘落。那花瓣并非直接落地，而是在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份刚刚由河督呈上、关于漕运新规执行难处的奏折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血色花瓣在接触到奏折的刹那，竟如同水滴融入宣纸般，瞬间渗透进去！紧接着，那奏折空白处，竟自动浮现出一行行朱红色的批阅文字！那字迹铁画银钩，带着沈娇娇特有的霸道与灵秀，直指问题核心，将河督奏报中隐含的推诿、地方豪强的阻挠、以及可行的解决之道，剖析得清清楚楚，并给出了明确的指令——限期内完成，否则严惩不贷！

　　批阅完成，朱光一闪而逝，那奏折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自动合拢，飞回已然看呆了的河督手中。

　　河督下意识地打开一看，顿时冷汗涔沔，又惊又佩，伏地高呼：“臣……臣遵懿旨！定按娘娘批示，竭力完成！”

　　满殿皆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株血梅，以及枝头那无数含苞待放或绚烂盛开的梅花。

　　又一阵微风，几朵梅花同时飘落，分别落向几份不同的奏折——有吏部关于官员考绩的，有刑部关于积年旧案的，有礼部关于藩国朝贡的……

　　无一例外，梅花落处，朱批自现！每一道批阅都精准、高效、切中肯綮，甚至比往日萧珩与内阁反复商议后的决策更为果决透辟！那仿佛不是批阅，而是规则本身的显化，是智慧的直接流淌！

　　沈娇娇坐在梅枝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仿佛有些困倦。她随手接住一朵飘向自己的梅花，放在鼻尖轻嗅，对台下已然陷入呆滞的百官们，漫不经心地道：

　　“都瞧见了？往后寻常政务，便由这梅树处理。它结的果子，落的瓣，自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若连这都看不懂，那官也不必当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珩身上，唇角微弯，带着一丝狡黠：

　　“陛下，您也能轻松些，陪本宫赏赏花，逗逗煜儿，岂不比整日对着那些琐碎奏章舒心？”

　　金殿植梅，果落成批。自此，这株生于金銮殿、取代了龙椅的血梅，成了王朝实际上的“理政核心”。寻常政务，皆由飘落的梅瓣或偶尔结出的梅果（内蕴更为复杂的解决方案）自动处理，效率奇高，且绝对公正。唯有真正关乎国本的重大决策，才需帝后亲自定夺。

　　朝臣们从最初的震惊、惶恐，到后来的逐渐适应、乃至依赖。他们发现，只要自身清廉勤勉，所思所为合乎《女帝律》与江山社稷，那么梅树的批阅便是指路明灯；若心存私念，敷衍塞责，那朱批便如同阎王帖，毫不留情。

　　沈娇娇实现了她“偷懒”的愿望，而帝国庞大的官僚机器，却在她这株“懒人树”的监督下，以前所未有的高效与清明，悄然运转。那满树血色梅花，飘落的不仅是花瓣，更是律法的意志，是智慧的结晶，是这位不再需要龙椅的皇后，对这片江山最独特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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