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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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

  后堂外间的院落里,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衙役试图阻拦又不敢强硬的呵斥声。

  孙一正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伸长脖子,惊疑不定地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让他魂飞魄散——只见两名身着葵花团领衫的太监,面无表情,一马当先,径直越过前院,朝着后堂快步走来。

  在这两名太监身后,赫然跟着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以及几个眼神阴鸷、穿着东厂番子服饰的人!

  这群人气势汹汹,眼神锐利如刀,丝毫没有平日里前来办事时的那点客气,完全是一副拿人问罪的架势!

  孙一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一黑,身形一阵剧烈摇晃,差点当场瘫软在地。

  旁边的管家不明就里,吓得连忙上前将他扶住:“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孙一正嘴唇哆嗦着,还想吩咐什么,可那群人已经如狼似虎地闯进了后堂,瞬间将他和管家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那个面白无须的大太监,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细声细气地开口,声音却像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孙一正最后的侥幸:

  “孙府尹,别来无恙啊?陛下有请,召您即刻入宫……面圣。”

  时近正午,烈日灼灼,炙烤着紫禁城的金瓦红墙。

  几名中书科的舍人,额上热汗涔涔,顾不得擦拭,正一路小跑着,从西苑赶往宫外的各部衙门。

  他们手中紧紧捏着刚从六科抄录好的诏书,脚下生风,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切。

  内阁如今随皇帝移驻西苑办公,紧急事务皆当场议定、当场票拟,中书舍人、六科给事中现场制诰签发。

  如此高效,却也透着非同寻常的震怒与急迫。

  自湖广钦差遇害的惊天消息传入京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座帝都必将暗流汹涌,沉渣泛起。

  官场之中,但凡是经了正规程序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无论如何也封锁不住。

  更何况是这等由六百里加急从地方直递中枢的惊天大案。

  今日清晨,各部院衙门的堂官、司官们,几乎都在暗中议论此事。

  即便在各自主官的严厉约束下,官员们仍三三两两聚在值房角落、廊庑之下,交头接耳,面色惶惶。

  只因各自得到的都是些零碎片段,拼凑起来难免失真,言语之中,更是不乏臆测与夸大。

  有人信誓旦旦,说是有上千精锐甲士,悍然冲进布政使司衙门,将堂堂一省之长乱刀砍杀;

  亦有人绘声绘色,声称地方上已有贼众啸聚,扯旗造反,攻城略地云云,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见。

  而当值内阁诰敕房、制敕房的中书舍人们行色匆匆,频繁往来于西苑与各部之间,

  更是无形中渲染了这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似乎也在佐证着围观官员们那些越来越惊悚的猜测。

  一道道诏书,明发吏部、都察院,而经由六科抄录副署发往各部各司的副本,自然也迅速流传开来。

  礼部尚书张四维正在西苑参与阁议,礼部衙署内,主持日常事务的右侍郎诸大绶接过小吏呈上的几份抄录诏书,

  只粗粗浏览,脸上便瞬间失去了血色,惊愕得几乎握不住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

  这几道诏书,一道比一道措辞严厉,一道比一道杀气腾腾!

  最初的还只是下令彻查。

  “命巡按御史舒鳌,汇查汤宾、张楚城遇害前后诸事,整理详实,速速上奏。”

  紧接着,便开始了凌厉的问罪。

  “以临湘县矿贼聚众、牛角尖水贼劫掠二事,革职拿问洞庭守备丘侨、巡江指挥陈晓、兵备佥事戢汝止三人,严加审讯,候旨发落!”

  这几个中下层武官,名头还不至于让中枢大员们过多侧目。

  但接下来的诏书,却直指封疆大吏!

  关乎湖广巡抚赵贤与布政使陈瑞的诏令副本,此刻就捏在诸大绶微微颤抖的手中。

  诏书内的文字,更是激烈得令人心惊肉跳!

  “湖广矿徒聚党上千,杀官造反,无法无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右佥都御史兼湖广巡抚赵贤,既膺封疆之寄,统摄兵戎,竟殊无先事之防,临机处置乖方,贻害地方,罪莫大焉!

  勒令其即刻卸任,回京听勘,以待究治!”

  “湖广地方,贼寇猖獗若此,必是平日政事不修,姑息养奸,致令民生凋敝,遂生叛乱之祸!

  湖广右布政使陈瑞,尸位素餐,庸碌无为,于地方情弊毫无建树,实难辞其咎!

  勒令其即刻戴罪回京,听候发落!”

  一位封疆巡抚,一位方面大员,朝廷竟连最后一丝颜面都不给,直接勒令卸任回京,等着被审查治罪!

  皇帝与内阁的雷霆之怒,已然跃然纸上!

  然而,诸大绶的惊愕,并不仅仅在于问罪巡抚和布政使本身。

  虽说此二人皆是去年底才上任的流官,在任不过半年,与地方势力牵扯未必多深,

  此番遭难,更像是能力不足、未能控制住早已板结的地方局势的牺牲品。

  但在此风口浪尖,但凡有丝毫嫌疑者皆不能放过,内阁和皇帝有此决绝态度,反而正常。

  他真正感到骇然的,是诏书中对事件的定性——杀官造反!

  内阁诸位辅臣,在西苑承光殿内,究竟与陛下议定了什么?!

  难道真要以此罪名,行那“瓜蔓抄”之事,将湖广官场乃至更多牵连者连根拔起吗?!

  诸大绶再也按捺不住,拿起那几份诏书抄本,快步冲进左侍郎马自强的值房,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体乾兄(马自强字)!”

  马自强也正对着桌上刚送来的诏书抄本出神,见诸大绶进来,只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纸张,便明白其所为何来。

  他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端甫(诸大绶字)兄,稍安毋躁。”

  诸大绶如何能安?

  他急声道:“体乾!如今‘造反’这罪名,还只追索到那些聚众的匪徒头上。

  可万一……万一真查出来背后另有其人,恐怕真就是一场席卷湖广,乃至震动朝野的腥风血雨啊!”

  罪名的定性,至关重要!

  若只是定为“群盗”、“戕害官差”,那么就可以先就此结案,稳住大局,背后主使可以日后慢慢清算,大不了另安罪名处置。

  这也能留有余地,防止万一真是巧合,或是查到某些不便深究的人物时,能有转圜空间。

  可如今,一上来就定性为“谋反”,这是丝毫不留退路!

  摆明了姿态,无论查到谁,无论牵扯多广,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容情!

  这行事……未免太过激烈!

  马自强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深邃:“恐怕,陛下与阁老们要的,正是一查到底。

  此事,也确实该有一场腥风血雨,以儆效尤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朝中诸公,谁不是从地方一步步升迁上来的?

  大多都有过巡抚地方的经历。

  内阁几位辅臣门下,更是不乏督抚、三司主官。

  此事一出,无不物伤其类,义愤填膺——今日是汤宾、张楚城,焉知他日不会是你我?”

  他看了一眼窗外,继续道:“更遑论此事对朝局的影响。

  若此事轻轻放过,往后谁还把朝廷钦差、中枢政令放在眼里?

  是不是但凡触及地方利益,就要拿钦差的人头祭旗?

  往后度田、清丈、税改,还如何推行?

  无论如何考量,此等‘刺客政治’的苗头,必须倾尽全力,以最酷烈的手段扑灭!

  一开场便定性谋反,虽看似激烈,实则……恰是题中应有之义,合情合理。”

  诸大绶仍是忧心忡忡:“非是弟不明白此理。

  只是……就怕行事过于峻急,不留余地,会逼得某些人狗急跳墙,致使地方局势彻底糜烂,难以收拾啊!”

  若态度能稍缓,留有余地,或可起到麻痹之效。

  待局势稳定,再行抽丝剥茧,将罪魁祸首一一擒拿。

  到那时,是抄家还是灭族,皆可从容施为。

  反而怕就怕在一上来就亮出底牌,行霹雳手段,

  真将某些拥兵自重或根基深厚者逼得铤而走险,公然扯旗造反,那才是真正的遗患无穷。

  马自强听了同僚的担忧,手上整理文书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诸大绶一眼,声音压得更低:“端甫兄或许还不知晓……

  在陛下召内阁诸辅臣赴承光殿议事之前,先行单独召见了……掌宗人府事,驸马都尉邬景和。”

  他身为张四维的儿女亲家,晋党核心之一,消息自然比诸大绶这等相对边缘的官员灵通许多。

  诸大绶先是一怔:“邬景和?”

  随即,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反应过来!

  掌宗人府事!湖广的案子,陛下却先行召见宗人府……这绝非无的放矢!

  这是……已然掌握了某些线索,真与宗室有关?

  还是……单纯准备以此为方向,进行牵连?!

  马自强沉重地点了点头:“所以,‘造反’这顶帽子,过了这个时机,或许就扣不上去了。

  咱们这位陛下……心思深着呢,下手也决绝!”

  他身在晋党,某种程度上算是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楚。

  罪名的定性,往往是政治表态的工具。

  而湖广一地,值得皇帝和内阁如此大动干戈、不惜以“造反”罪名进行表态的人物,屈指可数。

  寻常士绅、地方武夫,甚至轮不到朝廷费心去罗织此等大罪。

  唯有那些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以及……在宗人府玉牒上留有名字的龙子凤孙们,才值得朝廷一上来就摆出如此不留余地的姿态。

  诸大绶闻言,若有所思,背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正在此时,一名礼部小吏敲开了房门,见两位侍郎都在,正好一并禀报:“二位部堂,刚得的消息,陛下……召顺天府尹孙一正入宫了。”

  两人齐齐一惊,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孙一正?他怎么也被卷进来了?

  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直接召入宫中?!

  ……

  从午门进入宫禁,到皇帝所在的西苑,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孙一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引路太监李进身后,只觉得这段路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

  他偷偷扭头,四下张望,见前后无人,连忙快走两步,凑近李进,以袖遮掩,迅速将一锭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子塞向李进的袖口。

  “李公公,” 孙一正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

  “下官绝不让公公为难。

  只求公公稍稍提点一句,陛下此番召见,究竟所为何事?

  也好让下官心中有个准备,不至于御前失仪。”

  内廷太监领着锦衣卫的人直接上门,近乎半强迫地将他“请”进宫,换做是谁,此刻恐怕都已吓得魂飞魄散。

  最令人抓狂的,便是这未知的恐惧!

  是因为贪腐?

  可陛下不是金口玉言,说过万历元年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吗?

  后来他虽然又忍不住小拿了一些,但自觉尺度把握得极好,绝不至于引来如此阵仗。

  或是被哪位言官弹劾了?

  那也应该是按程序,让他上疏自辩,甚至主动乞求罢黜,何须劳动圣驾亲自召见?

  莫非……是此前给他送过重礼的某位湖广“贵人”,真的与那桩泼天大案有了牵扯?!

  想到此节,孙一正更是双腿发软,冷汗浸透了内衫。

  他心想着,此刻若能花点钱财,买个心里踏实,哪怕是知道一点点风声,也是好的。

  这才不惜血本,将金锭硬往李进手里塞。

  感觉到袖中一沉,李进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那金锭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孙一正见状,心中稍定,长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这宫里的太监,哪有不见钱眼开的?

  他再次凑近,声音几如蚊蚋:“公公,现在可以告知下官了吧?陛下召见,究竟……”

  他话音未落,却见李进突然加快了脚步,瞬间与他拉开了数步距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依旧目不斜视地在前面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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