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京城暗流

　　乾清宫的便宴，并未如朱信预想的那般轻松。

　　说是便宴，实则只有崇祯、司礼监太监王承恩、以及朱信三人。菜肴也算不上丰盛，四荤四素，一壶温酒，与朱信想象中的御宴相去甚远，可见崇祯自诩的“节俭”并非虚言。

　　席间，崇祯详细询问了辽东的风土人情、女真各部的虚实、以及代善的真实态度。朱信一一作答，既不过分夸大，也不刻意隐瞒，只是在对代善实力的评估上，他稍微加重了语气。

　　“陛下，代善吞并皇太极部众后，麾下可战之兵确不下十万，控弦之士数十万，且占据地利，其势已成。若强行以建州三卫分之，恐其狗急跳墙……臣以为，当以羁縻为主，徐徐图之，待我大明国力恢复，再行彻底解决之道。”

　　崇祯听着，眉头微蹙，用银箸拨弄着盘中的青菜，半晌才道：“羁縻……又是羁縻！李成梁当年亦是如此，终养成努尔哈赤之患！朕欲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难道错了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固执。

　　朱信心中暗叹，知道这位少年天子急于求成，听不进“慢”字。他斟酌道：“陛下圣心独断，自然无错。只是如今朝廷内忧……呃，国库不丰，各处皆需用兵，若在辽东再启大规模战端，恐非上策。不若暂且承认代善部分权益，令其约束部众，不得南下半步，同时我大明可借此喘息之机，整顿吏治，恢复民生，积蓄力量。此乃以空间换时间之策。”

　　“以空间换时间……”崇祯喃喃重复了一句，眼神闪烁，未置可否。他转而问道：“依卿之见，辽东需要多少兵马钱粮，方可保无虞？又能为朝廷提供多少助益？”

　　朱信知道这是关键，也是皇帝在试探他的“胃口”和“能力”，谨慎答道：“若得陛下支持，臣有信心在三年内，练就一支三万人的新军，足以固守辽西走廊，并相机收复部分辽东失地。至于钱粮……辽东地广人稀，若能招募流民屯垦，兴修水利，数年后或可部分自给，减少朝廷负担。但目前初期投入，仍需朝廷鼎力支持。”

　　崇祯微微点头，不再多问。宴席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临行前，崇祯赐下一些宫廷御用的笔墨纸砚和绸缎，并特许朱信可在京休沐半月，再赴辽东上任。

　　退出乾清宫，朱信在太监的引领下走出皇宫。初夏的晚风吹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反而有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周身。皇帝既要他用辽东的产出反哺朝廷，又限制他直接掌控的兵力，这分明是想让他做一头能拉磨，却不能吃太多草料的驴。

　　回到皇帝赐予的，位于澄清坊的一处伯爵府邸，这宅子虽不算极大，但也亭台楼阁俱全，彰显着新贵的气派。张铁豪早已在此等候，见朱信回来，急忙迎上。

　　“凡头儿，情况不太妙。”张铁豪屏退左右，低声道，“咱们的弟兄被安排在了京营西南角的大营，与神机营相邻。上面派了监军太监，还有兵部的人过来点验，说是整编操练，实则……看管得很严。兄弟们私下外出都被限制了。”

　　朱信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让兄弟们暂且忍耐，遵守规矩，不要授人以柄。京营水深，莫要与他们起冲突。你如今是都督占事，有身份在，多去打点走动，了解一下京营的虚实和人脉。”

　　“明白。”张铁豪应下，随即又道：“还有，今天有几个自称是山西和陕西来的商贾，递了拜帖和礼物，想要求见伯爷。”

　　“山西、陕西的商人？”朱信心中一动。明末晋商与边镇、甚至与关外部落关系密切，能量不小。他们嗅觉灵敏，自己这个新晋的辽东总兵、宁远伯，自然是他们巴结的对象。

　　“礼物收下，登记在册，人……我明天见一见。”朱信吩咐道。在京城立足，多方结交信息渠道是必要的。

　　次日，朱信在府中接见了那几位商人。他们主要是经营布匹、粮食和盐引的，言辞恳切，无非是希望将来能在辽东的军需供应上分一杯羹。朱信虚与委蛇，并未给予明确承诺，但从他们闪烁的言辞和偶尔流露出的焦虑中，朱信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

　　“……伯爷您是不知道，如今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陕西那边，连着几年大旱，赤地千里，好多地方都绝收了，流民遍地……路上不太平啊。”一个姓王的晋商唉声叹气。

　　“哦？陕西旱情竟如此严重？”朱信故作惊讶，“朝廷不是已下旨赈灾了么？”

　　另一个姓李的商人压低声音道：“伯爷明鉴，赈济……唉，杯水车薪呐。而且，有些地方，不仅仅是天灾……听说，延安府一带，已经有乱民聚众，攻打县城了……”

　　“竟有此事？”朱信眉头紧锁。他虽然熟知历史，知道明末农民起义大势，但具体到时间和细节，却需要实时信息来印证。

　　“千真万确！小的有个表亲刚从那边逃过来，说是府谷县有个叫王嘉胤的，已经拉起了好几千人的队伍，还有个叫‘闯王’高迎祥的，势头也很猛……官兵剿了几次，都没剿干净，反而越闹越大了。”

　　王嘉胤！高迎祥！

　　这两个名字如同警钟在朱信心中敲响。明末席卷天下的农民大起义，已经拉开了序幕！历史的车轮，并未因为他平定辽东而改变方向，依旧沿着原有的轨迹，隆隆向前。

　　送走了商人，朱信站在书房窗前，望着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沉重。辽东的边患看似暂缓，但帝国腹地的脓疮已经开始溃烂。崇祯皇帝和他的朝廷，能否同时应对关外的潜在威胁和关内即将燎原的烽火？

　　他感觉到，自己或许不应该仅仅将目光局限于辽东一隅了。

　　以他现在的武器技术和先进科技，先解决东亚的问题或许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这一切，都必须要按部就班，起码他现在面临着表面和气，实际深藏猜忌的崇祯皇帝。

　　“辽东，才是我的地盘呀！”朱信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辽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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