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宅邸下的秘密

　　听雨轩。

　　这名字，透着一股文人式的、自作多情的雅致。

　　府邸的铜环冰冷，触手间，是隔绝两个世界的寒意。

　　李承渊接过钥匙，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门轴转动，发出悠长而疲惫的呻吟。

　　仿佛一个沉睡百年的老人，被强行从梦中唤醒。

　　一股混杂着潮湿青苔与腐朽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二皇子口中的“清净雅致”，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这里没有活气。

　　只有一种被时光遗忘后，沉淀下来的、死寂的阴冷。

　　洪四庠跟在身后，步履无声。

　　他那双浑浊的眼，扫过庭院中疯长的杂草，扫过廊柱上剥落的漆皮。

　　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这破败，才是世间应有的常态。

　　李承渊缓步走在青石板路上。

　　石板缝隙间，顽固的绿意，挣扎着探出头。

　　他能感觉到，这座宅邸在呼吸。

　　一种缓慢的，沉重的，带着无尽悲伤的呼吸。

　　这不是他的错觉。

　　是神魂被撕裂后，对周遭环境产生的、超乎常人的敏感。

　　他停在一座假山前。

　　山石嶙峋，其上攀附着枯黄的藤蔓，像老人纠结的筋脉。

　　“这里，死过人。”

　　他开口，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

　　洪四庠的身影，在他身侧顿住。

　　“不止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李承渊没有再问。

　　这位老太监知道的，远比他表露出的要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

　　夜，很快降临。

　　将听雨轩最后一点伪装的温情，也彻底吞噬。

　　白日里的清幽，化作了此刻的阴森。

　　风穿过竹林，呜咽如泣。

　　月光惨白，将窗棂的影子，在地上拉扯成扭曲的囚笼。

　　书房内，一片死寂。

　　这里曾是府邸主人的心脏，如今，却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书架空着，像一具具被剔去血肉的肋骨。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与墨迹的幽魂。

　　李承渊盘膝坐在蒲团上。

　　他点燃了那枚珍贵的【凝神香】。

　　袅袅青烟，如一条纤细的、挣扎的蛇，向上盘旋。

　　香气很淡，却带着一种安抚魂魄的力量。

　　他闭上双眼，试图用【养生术】的法门，修补那千疮百孔的神魂。

　　然而。

　　就在香气弥散开的瞬间。

　　轰——

　　他识海深处，那枚【叶氏徽记】的词条，毫无征兆地，疯狂震颤起来。

　　不是共鸣。

　　是嘶吼！

　　是一种被囚禁了太久的灵魂，在疯狂撞击着牢笼的悲鸣！

　　噗。

　　李承渊猛地睁开眼，一口压抑的逆血，从嘴角渗出。

　　脸色，惨白如纸。

　　那感觉，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地底深处贯穿而出。

　　狠狠烙在他的神魂之上。

　　剧痛，伴随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疯狂的牵引力。

　　源头，就在脚下！

　　“殿下！”

　　洪四庠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那佝偻的腰背，瞬间挺直。

　　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管家，而是一头被惊醒的、护食的凶兽。

　　李承渊抬起手，指尖颤抖，指向冰冷的地面。

　　“下面。”

　　一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洪四庠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俯下身，耳朵贴着地面，仔细聆听。

　　片刻，他站起身，神情凝重。

　　“地是实的。”

　　“但有东西。”

　　李承渊强忍着神魂的悸动，开始审视这间书房。

　　【天网无漏】与【叶氏徽记】双重作用下。

　　整个房间的结构，在他眼中，都变得透明。

　　木材的纹理，砖石的缝隙，无所遁形。

　　那股牵引力，越来越强。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那座巨大的紫檀木书架上。

　　它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厚重，古朴。

　　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源头，就在书架之后。

　　洪四庠走到书架前，伸出干枯的手指。

　　他的指尖，如最精密的刻刀，在木架的每一寸雕花上，缓缓划过。

　　敲击，按压，倾听。

　　一炷香后，他摇了摇头。

　　“没有机括。”

　　“是一体的。”

　　李承渊挣扎着站起身。

　　他走到书架前，那股来自地底的呼唤，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吸进去。

　　他强忍着眩晕，目光扫过那些繁复的云纹。

　　忽然，他停住了。

　　那些云纹，看似杂乱无章。

　　可在他那被【天网无漏】强化过的大脑中，却缓缓勾勒出另一幅图案。

　　那是一幅……残缺的星图。

　　与他脑海中，因【叶氏徽记】解锁时，一闪而过的某个画面，隐隐重合。

　　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

　　他伸出手，按照星图的方位，依次按向对应的七处云纹。

　　第一下，没有反应。

　　第二下，依旧沉寂。

　　当他的指尖，按在第七处，“摇光”星的位置时。

　　咔嚓。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听见的机械转动声，从书架内部传来。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重的书架，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一侧移开。

　　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口。

　　一股冰冷的，仿佛在地底尘封了数个世纪的空气，汹涌而出。

　　那气味，混杂着石头的粉尘，与一种极其淡薄的……血腥味。

　　洪四庠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他挡在李承渊身前，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吹亮。

　　橘红色的火光，只能照亮洞口边缘。

　　下面，是通往未知的，螺旋向下的石阶。

　　“老奴先行。”

　　洪四庠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举着火把，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黑暗。

　　李承渊紧随其后。

　　石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过。

　　墙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触手冰凉。

　　每向下一步，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就更强烈一分。

　　仿佛，是在走向自己的源头。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洪四庠的脚步停下。

　　前方，出现了一扇小小的石门。

　　门上，没有任何锁具。

　　洪四庠用力一推，石门无声地向内开启。

　　一间小小的密室，出现在眼前。

　　火光，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密室不大，约莫三丈见方。

　　圆形。

　　空无一物。

　　墙壁，地面，都是用巨大的青石，严丝合缝地砌成。

　　空气，凝滞如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承渊的目光，被墙壁上的刻痕，死死吸住。

　　正对着石门的那面墙上。

　　用一种极其凌厉的笔法，刻着一个巨大的徽记。

　　那是一片舒展的叶子，脉络清晰，栩栩如生。

　　叶尖，却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

　　叶氏徽记！

　　与他神魂中那个词条的形态，一模一样！

　　在他看到徽记的瞬间。

　　【叶氏徽-记】的嘶吼，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归宿的，悲怆的安宁。

　　仿佛一个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

　　而在徽记的对面，另一面墙上。

　　则刻着一幅巨大的星图。

　　星罗棋布，玄奥莫测。

　　正是他在书架上看到的，那幅星图的完整版。

　　这，才是真正的《洛神赋图》！

　　是叶家真正的底蕴！

　　“噗通。”

　　一声闷响。

　　李承渊回头，看到洪四庠，竟双膝跪地。

　　对着那面刻着叶氏徽记的墙壁，重重叩首。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

　　浑浊的眼中，是李承渊从未见过的，狂热的虔诚。

　　与深入骨髓的，无尽的悲哀。

　　“主人……”

　　老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李承渊的心，沉了下去。

　　他走上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徽记。

　　指尖触碰的瞬间。

　　一股庞大的，悲壮的意念，冲入他的识海。

　　忠诚。骄傲。不屈。以及……滔天的恨意。

　　这是建造这座密室的人，留下的精神烙印。

　　是“守火人”的意志。

　　李承渊缓缓闭上眼。

　　真相，已经无需言语。

　　这座听雨轩，根本不是什么文人雅士的别院。

　　而是叶家在京城，最隐秘的据点之一。

　　一个“守火人”的巢穴。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题，在他脑海中浮现。

　　二皇子李承泽，把他安排在这里。

　　是巧合？

　　还是……试探？

　　一个巧合，需要多少个巧合来堆砌？

　　李承渊不信巧合。

　　那么，就是试探。

　　一场更加恶毒，更加阴险的试探。

　　李承泽知道这里的秘密。

　　他把这座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自己。

　　他在看。

　　看自己能不能发现这里的秘密。

　　看自己发现秘密后，会怎么做。

　　是上报，换取他虚伪的信任？

　　还是隐瞒，坐实自己与叶家余孽有染的罪名？

　　好一招一石二鸟。

　　好一个温润如玉的二皇子！

　　李承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以为，这是一座囚笼。

　　却没想到，这是一座坟墓。

　　是二皇子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墓。

　　他抬起头，目光转向那面墙上的完整星图。

　　那无数闪烁的星辰，仿佛构成了一双眼睛。

　　一双来自九天之上，冰冷俯瞰着人间的……神魔之眼。

　　星图，徽记。

　　这是叶家留下的遗产。

　　也是……开启复仇之路的，第一把钥匙。

　　他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的洪四庠。

　　看着这间冰冷死寂的密室。

　　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种名为“归属”的情感。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他身后，有无数双来自过去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有无数个不甘的灵魂，在等待着他。

　　“二哥……”

　　李承渊轻声低语，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

　　他收回手，那枚叶氏徽记的刻痕，仿佛烙在了他的掌心。

　　滚烫，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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