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魔鬼的契约

　　神庙空间内，恢复了安静。

　　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声音的安静，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不存在，压得人耳膜发疼。

　　范闲跪在地上，身体还在因为力量的失而复得，以及真相的冲击而轻微颤抖。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瘫在轮椅里的老人，又看看站在黑暗中心，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李承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语言，在这种颠覆性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阵轻微的，电机转动的声音响起。

　　陈萍萍驱动轮椅，离开了墙边的阴影，慢慢地，朝着李承渊移动。

　　轮椅的移动，在这片绝对安静的空间里，成了唯一的声音源。

　　他在李承渊面前停下。

　　陈萍萍抬起头，那张布满了沟壑的脸，没有了之前的死寂，也没有了方才的疯狂。

　　那是一种所有情绪都被烧成了灰烬之后，留下的，绝对的空无。

　　他看着李承渊，看着这个将神明踩在脚下，将世界真相撕开给他看的年轻人。

　　“我要他死。”

　　陈萍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血块里挤出来的。

　　范闲的身体僵住，他看着陈萍萍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他的脊椎升起。

　　李承渊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轮椅上的老人。

　　“不是作为皇帝死。”

　　陈萍萍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不容更改的结局。

　　“是作为‘神’，从他自己搭建的天上，掉下来，摔死。”

　　“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天，一块一块地塌下来，把他自己埋进去。”

　　说完，陈萍-萍也安静下来。

　　他只是看着李承渊，等待一个答案。

　　李承渊依旧没有回应。

　　陈萍萍的脸上，那空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不是情绪，而是一种下定某种决心的，最后的确认。

　　“我这一生，都活在黑暗里。”

　　“鉴查院这张网，是我用无数人的命，无数的秘密，无数的阴谋，编织起来的。它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心血。”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些浸泡在血与火中的岁月。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范闲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鉴查院。

　　南庆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是陈萍萍穷尽一生打造的怪物。

　　现在，这个怪物，要换主人了。

　　“院长……”范闲的声音干涩，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立场。

　　陈萍萍没有理会范闲，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李承渊身上。

　　“所有的人，从提司到各地主办，从黑骑到潜伏在各国的暗探。”

　　“所有的秘密，从百官的隐私到各国的军防图。”

　　“所有的资源，遍布天下的产业，隐藏在暗处的武力。”

　　“整个鉴查院，从今天起，只听你一个人的命令。”

　　他像是在交代一份遗产。

　　一份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动荡的，黑暗的遗产。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陈萍萍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重量，那是一种用灵魂作为抵押的重量。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在李承渊的脸上。

　　“最后审判他的时候，我要坐在他对面。”

　　“我要他看着我。”

　　“我要亲眼看他失去一切，看他从那张龙椅上，被人拖下来。”

　　“我要他明白，他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会流血，会恐惧，会死的，人。”

　　黑暗中，李承渊的意志，扫过陈萍萍。

　　他看到了。

　　看到这个老人那片死寂的意识深处，那股足以焚烧一切的，偏执的欲望。

　　这是一个完美的，不需要任何加工的武器。

　　一个可以将他所有计划，付诸实践的，最锋利的工具。

　　【掠夺成功！您获得词条【鉴查院的忠诚（紫）】！】

　　李承渊的意识里，信息流过。

　　他没有去掠夺陈萍萍本人，他只是伸出手，截断了那根连接着陈萍萍与鉴查院这张大网的，无形的，代表着绝对控制权的线。

　　然后，将线的另一头，接在了自己身上。

　　“可以。”

　　李承渊点头，声音不大，却像最后的契约，在这片空间里，盖下了印章。

　　他抬起手，按在了陈萍萍的肩膀上。

　　这一次，他注入的不再是问题。

　　是一股力量。

　　一股来自神庙，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情感的，纯粹的逻辑。

　　【几何逻辑（蓝）】

　　这股力量，没有修复陈萍萍残废的身体，也没有抚平他心中的伤痕。

　　它只是像一个最高效的工程师，强行介入了他那颗被仇恨与绝望烧得即将崩溃的大脑。

　　它为那片混乱的情感风暴，建立了一套全新的，绝对冷静的运行秩序。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执念，都被重新编码，计算，归类。

　　它们不再是混乱的情绪。

　　它们变成了驱动一台精密机器运转的，最稳定，最高效的燃料。

　　陈萍萍闭上了眼睛。

　　范闲看到，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所有的肌肉都松弛下来。

　　那种燃烧之后的空无，也消失了。

　　几秒后，陈萍萍再次睁开眼。

　　范闲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疯狂，都消失了。

　　什么都不剩。

　　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般寒冷的，纯粹的谋算。

　　他还是陈萍萍。

　　但他又不再是那个，范闲所认识的，鉴查院的院长。

　　他成了一台只为了“复仇”这个最终目标而运转的，完美的，不会出错的机器。

　　李承渊收回了手。

　　他转身，面向那片深邃的黑暗，下达了成为这里新主人后的第一个指令。

　　“返航。”

　　寄生方舟的舰体，传来一阵低沉的，被精准校准过的轻微震动。

　　引擎被重新激活。

　　这艘来自天外的飞船，脱离了它停泊了无数岁月的港口，调转方向。

　　在舷窗外，那颗蔚蓝色的，生机勃勃的星球，正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这一次的返航，不再是皇子归京。

　　也不是游子归乡。

　　这是一个新的神，带着他刚刚册封的，重获新生的黑暗主教。

　　以及一位，从谎言中觉醒，意志中只剩下弑神念头的圣子。

　　回去，讨伐那个窃据了神位，将整个世界当成牧场的，伪神。

　　京都的战争，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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