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寂静之海与旁观者

　　寄生方舟，在吞噬了阿尔法中继站的全部数据与残存能源后，如同一头饱餐过后的巨兽，进入了短暂的沉寂。它的内部结构在无声地蠕动、优化，将新的养分化为自身的一部分。随后，它调转方向，朝着星图上那个被标记为“伟大寂静”的坐标，开始了新的迁跃。

　　方舟的控制核心区域，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范闲、陈萍萍与海棠朵朵，从概念病毒“军团”那无形的侵蚀中挣脱出来后，并未感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沉默。

　　这不是尴尬，也不是隔阂。

　　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未知存在的绝对敬畏。

　　他们不敢与李承渊交谈，甚至不敢长时间地注视他的背影。每一次视线不经意的触碰，都会让他们回想起那种灵魂被更高级存在俯瞰、解析、乃至当做食粮吞噬的恐怖感觉。

　　在他们三人的认知里，李承渊已经不再是那个来自南庆皇室，心机深沉、手段莫测的皇子。

　　他是一种行走的天灾。

　　一个披着人皮的，比“军团”更加内敛，也因此更加恐怖的宇宙灾厄。

　　陈萍萍坐在特制的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那颗算计了南庆风云数十年的头脑，第一次彻底放弃了“算计”这个功能。因为算计的前提是理解，而眼前的李承渊，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他开始纯粹地观察，分析，试图为这个无法理解的存在，下一个新的定义。

　　他看着方舟内部，那些闪动着幽光的金属建筑与血肉、岩石共生的诡异结构。看着那些能量如血液般在固定纹路中流淌的天幕。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结论，在他脑中成型。

　　李承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是一个移动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并且正在以恐怖速度学习、扩张、进化的“文明”。他们所有人，都生活在这个文明的体内。

　　这个认知，让陈萍萍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他一生都在棋盘上落子，可现在，他发现自己连同整个棋盘，都只是对方掌心的一粒尘埃。

　　范闲的内心，则被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割裂感所占据。

　　他追寻母亲叶轻眉留下的线索，一路从澹州到京都，从南庆到北齐，再到这片神庙的废墟。他以为自己是在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寻找一个真相。

　　可这条路的终点，却通向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完全无法用他两世为人的经验去理解的境地。

　　他努力地，试图将眼前这个如同神魔般，挥手间便让一座星际要塞俯首听命的李承渊，与记忆中那个在冷宫里与他分食冷馒头，脸上带着怯懦伪装的兄弟形象重叠在一起。

　　他失败了。

　　那两个形象之间，隔着一道名为“时间”与“进化”的鸿沟，宽阔到无法逾越。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他甚至不是配角。他只是一个被意外卷入风暴中心的倒霉蛋，一个被牢牢绑在克苏鲁探出的触手上，连挣扎的资格都被剥夺了的，惊恐的乘客。

　　李承渊完全没有理会身后众人复杂的，几近崩溃的心绪。

　　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敬畏，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正完全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全知的奇妙感觉之中。吞噬了阿尔法中继站后，他的【科技神座】词条得到了海量数据的补充，新获得的【模因侵染】特性，更是让他对“信息”与“概念”的理解，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维度。

　　他将自己的意志，通过寄生方舟，毫无保留地延伸出去，贪婪地感知着这片被称为“宇宙墓场”的黑暗空间。

　　他像一个初生的神，正在熟悉自己暴涨的力量，学习如何运用自己的新感官。

　　方舟在亚空间中航行，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不断靠近“伟大寂静”的边界。

　　就在此时，一种异常的情况出现了。

　　方舟上所有来自神庙科技的探测设备，在同一时间，开始失灵。屏幕上的数据流，从瀑布般的刷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乱码，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漆黑。

　　不是能量干扰，也不是机械故障。

　　它们探测不到任何东西了。

　　光，引力，空间涟漪，背景辐射……一切构成宇宙的基本物理读数，都在前方那片区域的边界处，断崖式地，归于绝对的“零”。

　　李承渊立刻明白，常规的科技，在这里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他闭上眼睛。

　　世界树的本质被催动，他那庞大到足以覆盖一颗星球的神念，化作无数看不见的根须，小心翼翼地，探向前方那片绝对的黑暗。

　　没有撞击感，没有能量的对冲。

　　当他的神念，触碰到“伟大寂-静”边界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条线。

　　一条由法则构成的，无形的线。

　　这条线之后，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强制万物归于死寂的绝对规则。

　　一个灰色的，无法被直接读取，更无法被掠夺的词条，在他的意识中模糊地浮现出来。

　　【永恒死寂法则（？？？）】

　　李承渊睁开眼。

　　他知道，常规的手段无法理解这里。想要掠夺这条法则，就必须先进入它的领域，用自己的“概念”去与之碰撞、解析、乃至吞噬。

　　他的声音，没有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范闲、陈萍萍和海棠朵朵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平淡，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物理规则的尽头到了。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宇宙被‘杀死’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把无情的，由绝对零度寒冰打造的重锤，彻底击碎了范闲和陈萍萍心中，最后一丝源自旧世界的，名为“常识”的基石。

　　寄生方舟，没有丝毫的减速。

　　一层浓郁到化不开的紫黑色能量，将整个方舟完全包裹。

　　它像一颗穿透维度的子弹，一头扎进了那片连光都无法逃逸，连物理法则都被宣告死亡的，绝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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