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深渊的回响

　　洞穴深处的积水冰冷刺骨，没至大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腐臭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之前那古老恶意的霉味，令人作呕。

　　林恩抱着夜莺，感觉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在粘稠的噩梦中跋涉。

　　前方传来的机械嗡鸣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规律的、非自然的节奏，在这死寂的地下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方向感，也带来了新的警惕——在这片被遗忘之地，任何文明的痕迹都可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怀中的“万机之魂”碎片光芒愈发黯淡，维持夜莺“秩序静滞”的力量正在持续消耗。

　　那道手臂上的裂纹，如同嘲讽般横亘在那里，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尝试以“秘术导师”的能力，极其细微地引导碎片力量，试图“安抚”裂纹周围不稳定的能量涟漪。

　　这过程如同在崩裂的冰面上行走，小心翼翼，收效甚微，却不得不做。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水流似乎变浅了，前方出现了向上的坡度。

　　洞穴在这里变得开阔了些，岩壁上开始出现粗糙的开凿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锈蚀断裂的金属管道嵌在岩石中，无声诉说着此地曾有过的人为活动。

　　嗡鸣声的来源也近在眼前

　　——来自于前方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布满铁锈的金属门。

　　门扉歪斜，似乎曾被巨力破坏过，门缝里透出微弱稳定的白光，与“万机之魂”的温润光芒截然不同。

　　是缄默机械堡的设施，还是勒菲弗尔留下的另一处秘密据点？

　　林恩没有贸然上前。他靠在潮湿的岩壁旁，仔细感知。门后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那种单调的机械嗡鸣，以及一种……

　　沉淀已久的、冰冷的秩序感。这感觉与缄默机械堡有些相似，但又似乎更加古老，更加……非人。

　　他轻轻将夜莺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地面上，让她倚着岩壁。

　　她的静滞姿态在门缝透出的白光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和非人。

　　那道裂纹也仿佛更加清晰了。

　　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退回通道，面对那复苏的古老恶意？还是推开这扇门，面对门后未知的秩序？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选择。

　　相比于充满主动恶意的混沌，他宁愿面对冰冷的、可能存有一线生机的秩序。

　　他走到金属门前，伸手抵住冰冷粗糙的铁锈表面，用力推动。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洞穴中回荡，打破了持续的嗡鸣。

　　门比想象中沉重，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用尽了全力，才勉强推开一道可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干燥、带着尘埃和机油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洞穴中的腐臭。

　　门后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机械堡车间或实验室，而更像是一个……陈列馆，或者说，一个墓碑林。

　　一个不算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散发着稳定的、苍白的光线，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这里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有一排排冰冷的金属陈列架，整齐地排列着。

　　而陈列架上放置的，并非器物，而是一个个透明的容器。

　　容器里，浸泡在某种淡蓝色的、散发着微弱灵光液体中的，是各种各样……生物的残骸。

　　有些依稀能看出是人形，但肢体扭曲，皮肤异化，生长着鳞片或触须；

　　有些则完全是无法名状的肉块组合，仿佛拙劣的造物主随手捏合的失败品；

　　更有一些，只剩下闪烁着幽光的骨骼，或是如同宝石般璀璨、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器官。

　　所有的残骸，都散发着或强或弱的灵性波动，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死寂和扭曲的感觉。

　　它们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定格”在了失控或异变的某个瞬间。

　　林恩的目光扫过这些容器，心脏缓缓下沉。

　　他从这些残骸上，感受到了不同序列途径的气息，但都走上了歧路，最终化为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它们，都是失控者。

　　或者说，是试图攀登序列，却失败堕落的……先驱者。

　　这里的“秩序”，是收集和展示失败的秩序。

　　嗡鸣声来自于穹顶的光源和维持这些容器的某种装置。

　　在这片“失败者陈列馆”的尽头，他看到了一座黑色的石碑。

　　石碑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刻着一行冰冷的、仿佛用规则本身镌刻的文字，那文字的含义直接映入他的脑海：

　　“窥探深渊者，终将被深渊吞噬。”

　　而在石碑下方，平整的地面上，镌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到极致的符号。

　　那符号林恩从未见过，但其结构却隐隐与他灵魂中“秘术导师”的灵性结构，以及“万机之魂”碎片传来的秩序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它不像魔药配方，更像是一种……宣言，或者一种终极奥秘的简化表达。

　　就在他凝视那个符号，试图理解其含义时，他贴身收藏的那个从污水中捞起的、镶嵌着黑色碎片的头骨，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终结一切的气息，从头骨的黑色碎片中弥漫出来，与石碑下的符号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整个地下空间的苍白光线猛地闪烁了一下，维持容器的装置发出了过载般的尖锐鸣响。

　　陈列架上，那些本应死寂的失控者残骸，仿佛被注入了虚假的生命，它们的灵性波动骤然变得活跃而狂乱。

　　容器中的液体开始沸腾，那些扭曲的肢体和无瞳的眼窝，似乎齐齐“看向”了林恩的方向。

　　一个混合了无数疯狂、痛苦、怨恨意念的集体低语，如同海啸般冲向他的意识：

　　“知识……代价……”

　　“序列……陷阱……”

　　“真理……是毒……”

　　“加入我们……永恒的死寂……”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万机之魂”碎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恐惧的震颤。

　　它似乎在拼命抵抗着那头骨碎片散发出的“终结”气息。

　　林恩如遭重击，踉跄后退，死死抱住夜莺，灵魂仿佛要被这矛盾的两种力量——

　　一边是走向终结的疯狂低语，一边是代表秩序与创造的碎片哀鸣——

　　彻底撕裂！

　　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个地方，或许曾是某个古老组织研究序列本质、试图探寻真理最终却被真理反噬的遗址。

　　这块头骨，以及其上的黑色碎片，代表着一条与“万机之魂”所代表的“秩序与创造”截然相反的、通往 “终结与死寂” 的序列途径。

　　而“深渊序列”……

　　它真正的含义，或许并非指向某种外在的深渊，而是指向序列之路本身。

　　每一条序列途径，都是一条通往未知的深渊，窥探它，掌握它，最终……

　　也可能被它吞噬，成为这陈列馆中的一员！

　　他之前的道路，无论是“窥秘人”、“解密学者”还是“秘术导师”，都只是在深渊的边缘徘徊。

　　而此刻，两条截然不同、却同样危险的终极路径——

　　“创造”与“终结”

　　——的碎片，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展露了深渊之下的真正风景。

　　成神？

　　那或许不过是堕入更深层深渊的开始。

　　在他因这恐怖的明悟而心神摇曳之际，他没有注意到，怀中静滞的夜莺，那数学漩涡般的双眼，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丝，仿佛也被这关乎序列本质的剧烈冲突所吸引。

　　而那扇被他推开的锈蚀铁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缓缓地、无情地关上了。

　　将他，和这满室的疯狂与终结，一同锁在了这片苍白的光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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