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糖渍梅子与江南密信

　　养心殿暖阁内，静得只剩下凌薇薇略显清浅的呼吸声，以及苏清月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凌薇薇终究是精力不济，授印大典的强撑耗费了她大半心神，回来后便沉沉睡去。

　　苏清月守在外间，并未处理公务，只是拿着一卷闲书，心思却有大半系在内室那人身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几案上，放着一碟新制的糖渍梅子，色泽诱人，那是她吩咐小厨房特意为凌薇薇准备的，用来缓解汤药的苦涩。

　　内室传来一声轻微的嘤咛。苏清月立刻放下书卷，快步走了进去。只见凌薇薇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眼神还有些初醒的迷蒙。

　　“醒了？可要喝水？”苏清月坐在榻边，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触手一片温凉，心下稍安。

　　凌薇薇转过头，看到是她，嘴角无意识地弯起，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嗯……有点渴。”

　　苏清月起身倒了温水，小心地扶起她，将水杯递到她唇边。凌薇薇就着她的手小口喝着，目光却落在苏清月纤细的手指和沉稳的动作上，心头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安宁包裹。这种被人细致入微照顾着的感觉，对她这个习惯了横冲直撞、独自承受的现代灵魂来说，新奇而又令人沉溺。

　　喝完水，凌薇薇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神瞟向外面：“清月，那梅子……”

　　苏清月失笑，方才那点病弱的脆弱感瞬间被这馋嘴的模样冲散。她起身端来梅子，拈起一颗，递到她嘴边。凌薇薇张口含住，酸甜的滋味在口腔化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被顺毛的猫。

　　“好吃。”她含糊地称赞，手指悄悄勾住苏清月的衣袖，“你尝尝？”

　　苏清月看着被她指尖勾住的衣袖，又看看她亮晶晶带着期待的眼神，耳根微热，却还是就着她的手，低头轻轻咬下了梅子上剩余的一小半。指尖与唇瓣若有似无地触碰，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嗯，尚可。”苏清月故作镇定地评价道，试图掩饰加速的心跳。

　　凌薇薇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得寸进尺地又拈起一颗：“再吃一个？”

　　就在这温情脉脉、几乎要冒出粉色泡泡的时刻，外间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是苏清月安排在凤阁，负责处理紧急且机密情报的心腹的信号。

　　两人之间的旖旎气氛瞬间消散。苏清月神色一肃，轻轻拍了拍凌薇薇的手背，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凌薇薇也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她知道，能让心腹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必定不是小事。

　　苏清月快步走出外间，心腹女官立刻上前，将一枚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记的蜡丸递到她手中，低语道：“大人，江南八百里加急，密线刚送到的，标注‘火漆’，未经任何人之手。”

　　“火漆”级别，意味着最高紧急和绝密。苏清月心下一沉，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薄纸。她迅速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用特殊密码书写的情报。

　　即便以苏清月的定力，在看清楚内容后，瞳孔也是猛地一缩，捏着纸条的指尖微微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纸条上的内容牢牢记住，然后走到灯烛前，将其点燃，直至化为灰烬。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整理好情绪，才重新走进内室。

　　凌薇薇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见她进来，脸色虽然平静，但眼底深处那一丝未散的凝重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出什么事了？”凌薇薇直接问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苏清月走到榻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要从她那里汲取力量，又像是要给予她支撑。她沉吟着，似乎在斟酌措辞。

　　凌薇薇反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清月，我们说好的，风雨同舟。无论什么事，一起面对。”

　　苏清月抬眸看着她，望进她清澈而坚定的眼底，终于不再犹豫，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江南密报，我们在清查刘明堂别院死士线索时，顺着可能的北境关联追查，意外截获了一封……发自京城的密信。”

　　“发自京城？”凌薇薇眉头蹙起。

　　“嗯。”苏清月点头，声音更沉，“信是发给江南几个表面上与宇文护集团并无直接往来，但暗地里掌控着大量盐、丝生意的豪商。信中的内容……是提醒他们，朝廷即将对北境用兵，粮草、军饷消耗巨大，让他们‘早做准备’，‘囤积居奇’，并暗示……京城会有大人物，保他们无恙。”

　　凌薇薇的呼吸骤然一紧！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囤积居奇？在战争时期囤积粮食、布匹、药材等战略物资，哄抬物价，这是要动摇国本，发国难财！而“京城会有大人物保他们无恙”这句话，更是直接将矛指向了朝堂内部！

　　宇文护已倒，瑞王已伏诛，郭谦集团也土崩瓦解……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而且是一条隐藏得更深，心思更为歹毒的大鱼！此人不仅与北境残余势力有牵扯，竟然还将手伸向了江南的经济命脉，企图利用战争来牟取暴利，甚至可能借此机会，给北伐大军制造后勤困难！

　　这已不仅仅是权力斗争，这是叛国！

　　“好……好得很！”凌薇薇气得浑身发抖，一阵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胸口闷痛。苏清月连忙替她顺气，眼中满是心疼与愤怒交织。

　　“薇薇，别动怒，你的身体……”苏清月担忧道。

　　凌薇薇抓住她的手腕，咳嗽稍平，眼中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朕……朕没事！查！给朕一查到底！这封密信是谁发出的？那些江南豪商的底细，他们与朝中哪些人有过往来，全部给朕挖出来！”

　　她猛地看向苏清月：“廉政清吏司在江南的人手够不够？不够就从别处调！还有，立刻传令给韩月华和郭安，北伐之事暂缓详细计划，优先稳定军心，内部清查也要同步进行！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我已经安排了。”苏清月冷静地回应，“廉政司的精锐正在赶往江南的路上。北境那边，会用最稳妥的方式提醒韩将军和定远侯。只是……”

　　她顿了顿，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此人隐藏极深，能在我们如此高压的清算下依旧活动，并且能精准预判朝廷对北境的动向，其身份……恐怕不简单。我们在明，他在暗。”

　　凌薇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是啊，这个人能躲过之前的清洗，要么是地位极高，要么就是伪装得极好，或者两者兼具。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利用北伐来做文章，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远超之前的对手。

　　“他是冲着朕来的，也是冲着这个刚刚稳住局面的朝廷来的。”凌薇薇的声音冰冷，“他想从内部蛀空我们，想让我们北伐失败，想看着这个国家重新陷入混乱……”

　　她抬起头，看向苏清月，眼神中虽然还有病弱的痕迹，但那份属于帝王的决断和锋芒已然重新凝聚：“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陪他玩玩。看看是他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爪子快，还是我们的刀利！”

　　温暖的阳光依旧洒满暖阁，糖渍梅子的甜香尚未完全散去，但一股无形的、更加凛冽的寒流，已经悄然席卷了这方天地。刚刚确认心意的恋人，还未来得及品尝更多甜蜜，便不得不再次携手，准备迎接来自阴影深处的、更加险恶的挑战。

　　一颗梅子的甜，映衬着即将到来的风雨骤急。而她们紧握的双手，是彼此唯一的暖源，也是刺破黑暗最坚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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