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剥开的迷雾

　　数日后，州牧府门口的意见箱里收到了成千上万封百姓来信，大多是支持公示财产的，还有人主动提出“愿意帮官府记账”“愿意轮流盯着官员的家产”。

　　曹铄看着堆积如山的信件，拿起那期报纸，指尖拂过“谈天说地”四个字，忽然笑了——他要的从不是一篇文章能说服所有人，而是让百姓敢想、敢说、敢监督。

　　窗外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飘进书房。

　　曹铄想起文章里的最后一句话：“公示财产，不是要与官员为敌，是要让权力在阳光下行走。走得直，行得正，百姓自然会敬你、信你。这天下，本就该是这样的。”

　　或许，这场辩论还会持续很久，但至少，人们已经开始相信：约束权力，监督官员，不是天方夜谭，是每个百姓都该有的权利。而这，正是“公天下”最坚实的地基。

　　邺城丞相府的烛火彻夜未熄，曹操捏着那期《徐州新闻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谈天说地”的文章他已读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几十年的治世理念上——那文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层层剥开了朝廷沿用千年的伪装：官府总说“百姓离了朝廷活不成”，总把收税说成“恩赐”，把安民当成“施舍”，却绝口不提这本就是官府该尽的本分。

　　“太过狠辣了……”曹操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他打了一辈子仗，见惯了刀光剑影，却从未被一篇文章逼得如此狼狈。徐州到底藏着些什么人？竟连“朝廷的体面”都敢撕得粉碎。

　　“主公，徐州有规定，不以言论定罪。”曹洪站在一旁，看着报纸上那些刺眼的文字，眉头拧成了疙瘩，“听说那边连骂曹铄的文章都能登，只要不说假话就行。”

　　“平心而论，”郭嘉忽然开口，指尖敲着案几，“这文章没说假话，不过是把藏在台面下的话说透了。”

　　他拿起报纸，指着其中一段，“百姓缴税，官府安民，这本就是双方合作，却被说成‘恩赐’，确实……站不住脚。”

　　荀彧始终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胡须。

　　他想起年轻时在洛阳，司空袁逢常说“民为邦本”，可真到了朝堂上，谁又真把“民本”当回事？那篇文章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这些“治世能臣”心底的傲慢——总觉得百姓该感恩戴德，却忘了自己拿的俸禄、用的粮草，全是百姓的血汗。

　　“若是都这样说实话，”刘晔忽然冷笑一声，打破了沉默，“那庶民、贱民们还会乖乖被我们踩在脚下吗？他们会觉得‘凭什么官员就能作威作福’，会觉得‘我们缴税是雇你们干活’，到时候谁还肯听朝廷的？”

　　荀攸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或许……曹铄要的就是这个。他想建的，可能不是哪个姓氏的天下，是个真能说‘平等’的国家。”

　　“痴人说梦！”董昭猛地拍响桌子，案上的茶杯震得跳起，“从古至今，哪朝哪代不是官大于民？士农工商，等级分明，这才是天下安稳的根基！若真没了尊卑，百姓都敢对官员指手画脚，那还不乱了套？”

　　曹操没有接话，只是重新拿起报纸。“谈天说地”的文字还在眼前晃——“官府不是百姓的父母，是百姓雇来的管事”“税收不是供奉，是让官府二次分配”“安定不是恩赐，是本分”。这些话像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根深蒂固的观念。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兖州，为了筹集军饷强征粮食，百姓跪在地上哭求，他却让许褚把人拖走；想起许都的官员强占民田，他明知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为“稳定大局更重要”。那时他觉得理所当然，可现在被这篇文章点破，竟生出几分心虚。

　　“够了。”曹操放下报纸，声音疲惫，“徐州想说什么，随他们去。我们守好河北，比什么都强。”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说透，就再也回不去了。河北的官吏里，已有不少人偷偷传阅这篇文章；连邺城的商户都在议论“缴税到底算不算雇人干活”。那篇文章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本就因战败而松动的土壤里，谁也不知道会结出什么果。

　　烛火渐渐微弱，映着曹操鬓角的白发。他望着案上的舆图，黄河以南的土地已被“曹铄”的标记填满，而那些看不见的思想，正顺着黄河的水流，一点点漫过北岸的堤岸。或许，董昭说得对，没有尊卑的天下是乱套的；可“谈天说地”也说得对，把本分当恩赐的朝廷，终究是站不住脚的。

　　窗外传来鸡鸣，天快亮了。曹操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第一次觉得，比曹铄的“天雷”更可怕的，是那些白纸黑字的实话——它们不用炸塌城墙，却能一点点瓦解人心。

　　下邳的秋风穿过小院的窗棂，带着一股秋老虎的热浪。

　　程昱、徐晃、朱灵、郝昭几人坐在廊下，手里的棋子半天没动一步。被俘已有数月，曹操那边杳无音讯，曹铄也绝口不提劝降，只把他们安置在这守卫森严的小院里，每日除了吃饭、下棋，便是被“请”去辩论馆听那些惊世骇俗的议论。

　　“军师，您说曹铄到底想干什么？”徐晃终于按捺不住，把手里的黑子重重拍在棋盘上，“杀又不杀，放又不放，天天让咱们看那些庶民争论‘官府该干啥’，他安的什么心？”

　　程昱捻着胡须，眉头拧成个疙瘩。他辅佐曹操多年，自认看透了人心——袁绍的优柔、吕布的刚愎、刘备的“仁义”，在他眼里都像透明的。可唯独曹铄，像一团看不清的雾。这小子放着好好的大族子弟不当，偏要折腾什么“新政”，把庶民捧得比官员还高，简直是本末倒置。

　　“曹家世世代代，哪一个不是与士大夫为伍？”程昱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不解，“他祖上曹参是汉朝丞相，就按照夏侯家算，夏侯婴那也是九卿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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