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夜的温牛奶与心事

　　傍晚时分，天际被夕阳渲染成一片瑰丽的暖橙色，流云如金丝般镶嵌其间。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余晖，仿佛整座建筑都在燃烧。叶栀梦坐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办公区内，指尖轻轻按压着酸胀的太阳穴。电脑屏幕上，设计软件的界面还亮着，一个未完成的家具初稿线条青涩地停留在那里，旁边是她密密麻麻记下的修改笔记。

　　入职第一天，像一场紧凑而无声的考核。李姐的指导专业而耐心，将她领进了沈氏设计理念的大门。然而，那些来自同事们看似不经意却反复掠过她身上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让她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格外小心。中午食堂里那场风波，张莉尖刻的嘲讽与沈砚辞雷霆万钧的维护，两种极端的体验交织在一起，像一块冷暖不均的巨石压在心口。那份被庇护的温暖是真实的，但随之而来的、更深的被审视感，以及那种无法靠自己立足的憋闷，也同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桌面上散落的资料和草图，将它们整齐地放入李姐为她准备的新文件夹里。拿出手机，正准备查询下班高峰期的地铁线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赫然映入眼帘，内容简洁到近乎冷漠：

　　“楼下等你。”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问候。叶栀梦却瞬间明了发送人是谁。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独属于沈砚辞。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抗拒。她渴望独立，渴望像每一个普通新人那样，挤着地铁，在拥挤的人潮中梳理一天的得失，而不是被这样妥帖地“安排”回家。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关掉了导航页面，将手机塞回包里，拎起东西下了楼。走出旋转玻璃门，傍晚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拂面而来。果然，那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黑色轿车，如同沉默的守护兽，精准地停在专属位置。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立于车旁，见到她，立刻躬身拉开了后座车门。

　　“叶小姐，沈总吩咐我接您回家。”司机的语气恭敬而刻板。

　　“……麻烦你了。”叶栀梦咽下喉间那点微小的叹息，低声道谢，弯腰坐进了车内。

　　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清香和一种属于沈砚辞的、冷冽的木质调气息。她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忙碌与她内心的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知道他是好意，是出于责任或是某种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关系，但这种无处不在、细致入微的掌控，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黄金笼中的雀鸟，羽翼尚未丰满，却已失去了搏击风雨的可能和自由选择路径的权利。

　　车子平稳地驶入那片静谧而戒备森严的别墅区。沈家别墅灯火通明，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气派，也格外有距离感。踏入玄关，沈振宏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阅报纸，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立刻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栀梦回来了？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累不累？”他放下报纸，起身走了过来，语气里是真诚的关切。

　　叶栀梦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还好，沈叔叔，同事们都很专业，正在慢慢适应。”

　　“适应就好，设计公司节奏快，压力大，刚开始不适应很正常。”沈振宏示意她到沙发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温水，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砚辞下午跟我提了句，说你在公司遇到点不愉快？有人给你气受了？”

　　叶栀梦心里猛地一沉，握着水杯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她没想到沈砚辞会将这种事告诉沈振宏。这种被长辈知晓 workce 难堪的感觉，比事件本身更让她感到一丝羞赧和不安。她连忙摇头，语气急切地澄清：“真的没事，沈叔叔！就是一点小误会，同事之间……可能有点看法不同，已经说开了，真的解决了。”

　　沈振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不愿多谈，便也体贴地不再追问，只是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解决了就好。苦难磨砺意志，挫折催人成长。 年轻人遇到点风浪不是坏事。不过你要记住，在这里，沈家就是你的后盾。以后要是再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别自己硬扛，告诉砚辞，或者直接跟沈叔叔说，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沈叔叔。”叶栀梦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心里五味杂陈。这份毫无保留的庇护让她感激，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寄人篱下”的身份，让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宣称所有的成就都源于自身。

　　晚饭时分，沈砚辞也回来了。他换下了挺括的西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周身清冷的气质并未减弱分毫。餐桌上依旧安静，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沈振宏偶尔问及公司事务，沈砚辞的回答言简意赅。

　　叶栀梦默默吃着饭，能敏锐地感觉到，沈砚辞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当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盘她多夹了一筷子的清蒸鲈鱼换到她面前时，当她抬头不经意撞进他深邃的眼眸时，她的心跳总会漏掉一拍，随即慌乱地移开视线，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他那看似自然的举动，在她心里激起的涟漪，早已超越了长辈对晚辈的寻常关怀。

　　晚饭后，叶栀梦径直回到了二楼的房间。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暖黄色的台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一角黑暗，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她打开电脑，调出那份未完成的设计初稿——一套针对都市年轻人群体的模块化组合家具。白天李姐提到的几个关键点还在脑海回响：用户体验、空间利用率、材料环保性……

　　她摒弃杂念，重新投入工作。笔尖在速写本上沙沙作响，勾勒出新的线条和结构构想；鼠标在数位板上频繁点击，调整着电脑模型的比例和细节。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未曾留意到，房门不知何时被轻轻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已静立门外许久。

　　沈砚辞端着一杯温牛奶，站在光影交织的走廊边缘，沉默地注视着房间内的女孩。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那份全神贯注的倔强神情，像一株在暗夜里努力汲取养分、顽强生长的小树苗，脆弱又坚韧。

　　他想起中午在食堂，她挺直背脊与张莉对峙时，那双清澈眼眸里强忍的委屈和不容折辱的骄傲。那一刻，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从未有过的疼惜与怒意。他知道自己的处理方式或许过于强硬，会给她带来额外的关注和压力，但他无法容忍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给她难堪。那种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隔绝所有风雨的冲动，来得迅猛而直接，超出了他对自己行为的惯常预期。

　　敛起心神，沈砚辞放轻脚步，走进房间，将手中那杯氤氲着暖香的牛奶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怕惊扰了她的思路：“很晚了，喝点牛奶，早点休息。”

　　叶栀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从设计稿中抬起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沈砚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失控地狂跳起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移动鼠标，最小化了正在修改的设计页面，屏幕上瞬间变成一片蔚蓝的桌面背景。动作带着一丝被抓包般的慌乱：“小叔？你……你怎么还没睡？”

　　“处理点事情。”沈砚辞的语气平淡无波，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明显的红血丝，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工作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熬夜伤身。”

　　“我……我马上就睡了。谢谢小叔的牛奶。”叶栀梦伸手捧起那只温热的玻璃杯，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杯壁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的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口，驱散了深夜的几分寒凉。

　　沈砚辞没有立刻离开，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书桌，落在了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上面密密麻麻的草图、标注的计算公式和对功能的思考片段，虽然笔触尚显稚嫩，但其中透露出的灵气和对用户需求的敏锐思考，让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赞赏。他没有点破她刚才匆忙隐藏设计稿的举动，只是转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工作做不完可以明天再做，不用急于求成，勉强自己。”

　　“嗯，我知道了。”叶栀梦乖巧地应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听着房门被轻轻带上的细微声响，她才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她捧着那杯温牛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润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不仅熨帖了胃，似乎也柔和了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其实，她并非感受不到沈砚辞那份隐藏在冷硬外表下的心意。只是，这份心意太过深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意味，更被一层名为“叔侄”的牢固枷锁所禁锢，让她既贪恋这份独特的温暖，又因这沉重的束缚而不敢靠近，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喝完牛奶，她重新坐回电脑前，试图再次集中精神，却发现思绪早已飘远。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砚辞中午在食堂那句充满占有欲的“我的人”，以及他刚才那句看似随意却暗含关切的叮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指向的却是同一个人，让她心乱如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这位名义上的“小叔”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质。不再是初来时的敬畏与疏离，而是掺杂了越来越多的依赖、感激、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这种情愫如同暗夜里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墙，越是试图剥离，便缠绕得越紧。

　　可她不敢深究，更不敢有丝毫表露。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世俗伦理的沉重目光，以及沈砚辞那深不见底、难以揣摩的真实心思，都像一道道冰冷的鸿沟，横亘在她面前，让她望而却步。

　　深夜，叶栀梦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窗外月色如水，倾泻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她索性起身，赤脚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夜凉如水，庭院里的景观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隔壁相连的翼楼，那里，属于沈砚辞书房的那扇窗，依旧透出明亮而稳定的灯光。

　　他也还没睡。这个男人，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总是用他那种沉默而强大的方式，掌控着一切，也包括……不经意间，在她心湖投下巨石，搅乱一池春水。

　　叶栀梦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弥漫着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她不知道，这份在禁忌边缘悄然滋生、不受控制的心事，最终会将她引向何方。而那个看似冷硬如冰、心思难测的男人，内心深处又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温度。

　　月光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映照出那份属于青春的矛盾、挣扎与悄然萌动的期待。或许，从母亲将她托付给沈家、她踏进这座恢宏别墅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便已注定与那个名叫沈砚辞的男人，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前途未卜，却又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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