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问询室内外

　　省调查组的进驻，让江州官场的空气几乎凝固。调查工作在不事声张却高效地推进，问询、谈话、调阅资料，每一项程序都像精密的外科手术，冷静而精准地探查着云山化工厂爆炸事故背后的脉络。问询室，成了这场无声战役最前沿的阵地。

　　市纪委办案点的一间标准问询室内，气氛肃穆。省纪委三室副主任、调查组管理责任小组组长李文坐在主位，面容严肃。他的对面，是云山县安监局局长赵德明。赵德明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赵德明同志，”李文的声音平稳，没有波澜，“根据我们调取的记录，去年十月，你们局对云山化工厂进行过一次全面检查，发现了原料罐区安全阀超期未检、可燃气体报警器失灵等七项重大隐患，并下达了限期整改通知书。为什么直到事故发生，这些隐患依然存在？”

　　赵德明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李组长，我们……我们确实下达了通知书，也多次催促。但化工厂方面总是以资金紧张、停产影响订单为由，一再拖延。我们局里人手也有限，督促力度可能……可能不够到位。”

　　“不够到位？”李文抬眼看了看他，目光锐利，“是督促力度不够，还是存在其他原因？比如，有没有领导打过招呼，要求你们‘灵活处理’？或者，企业方面有没有人找过你们，进行过不当的接触？”

　　“没有！绝对没有！”赵德明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连连摆手，“我们完全是依法依规办事！只是……只是企业困难是客观存在的，我们也要考虑优化营商环境……”他下意识地搬出了时下最“正确”的理由。

　　李文没有继续追问，转而拿起另一份材料：“那么，今年六月份，市安监局转给你们一份群众举报，反映化工厂夜间偷排废水。你们调查后给出的结论是‘未发现偷排行为，举报不实’。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调查过程有没有记录？”

　　赵德明的脸色更白了，支吾道：“这个……当时安排了人去查了，可能是晚上视线不好，没发现明显问题。记录……记录应该是有的，可能需要再找找……”

　　问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赵德明的回答前后矛盾、避重就轻，试图将责任归结于“企业不配合”、“基层力量不足”等客观原因，对任何可能涉及上级干预或不当交往的暗示都矢口否认。

　　类似的场景，在其他问询室里同步上演。被约谈的市安监局分管副局长、业务处长，云山县分管副县长，甚至化工厂的副总、安环部长…… 他们的口径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一致性”：承认存在监管不到位，但将原因归咎于客观困难和企业主体责任不落实，坚决撇清与更高层级领导的关联。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在保护着某个核心区域。

　　调查组的进展，通过特殊渠道，实时反馈到秦墨这里。他看着汇总报告，眉头紧锁。情况不容乐观。对手的防御工事构筑得相当严密，基层干部似乎被打过“预防针”，守口如瓶。关键的书证材料也疑点重重，部分记录缺失或笔迹存疑。

　　“他们这是在用‘软钉子’对付调查组。”秦墨对坐在对面的市纪委书记老王说，“把所有问题都框在‘执行层面’，用‘客观原因’和‘营商环境’做挡箭牌。”

　　“是啊，秦书记。”老王点头，“省调查组的同志也很挠头。没有直接证据，光靠这些含糊其辞的口供，很难突破。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感觉，省组内部似乎也有不同看法。有的同志认为应该深挖到底，但也有的同志暗示，要考虑到地方稳定，不宜过度扩大化。”

　　秦墨冷哼一声：“稳定？掩盖真相才是最的不稳定！他们越是这样捂盖子，越说明心里有鬼！”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我们不能坐等。调查组有调查组的程序，我们有我们的方法。两条腿走路！”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第一，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人，成立一个秘密核查小组，绕过常规渠道，从外围入手。重点查几个人：化工厂的那个在外‘考察’的董事长王某的社会关系和资金往来；刘旺妻子及其亲属名下的资产变动情况；还有，云山县那个安监局长赵德明，他儿子去年突然全款在省城买了套房，钱是哪来的？这些情况，要查深查透，但要绝对保密！”

　　“明白！”老王精神一振。

　　“第二，”秦墨继续部署，“舆论阵地不能丢。你让宣传部门，有计划地组织一批稿件，不是直接谈案子，而是深入剖析这次事故暴露出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危害，强调‘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理念，为深入追责营造舆论氛围。同时，密切关注网上动向，对任何试图带节奏、把水搅浑的言论，要及时引导、坚决批驳！”

　　“好的，秦书记。”

　　就在秦墨全力寻找突破口时，周国平阵营也加紧了活动。周国平几乎每天都要与省调查组的技术专家开碰头会，商讨善后和未来产业安全规划，表现积极。他还高调视察了几家安全生产先进企业，媒体广泛报道，着力塑造其“懂行、实干、负责任”的形象。

　　更微妙的是，市政府研究室突然出台了一份《关于当前优化营商环境工作几个问题的思考》的内部简报，在不点名的情况下，指出“个别地方存在将正常监管等同于‘找茬’，将查处问题等同于‘破坏环境’的倾向”，强调要“保护企业家积极性”，“防止问责泛化”。这份简报虽未公开，却在特定范围内悄然流传，其指向性不言自明。

　　面对这种舆论上的“暗箭”，秦墨指示市委宣传部，以学习中央精神的名义，组织了一场“牢固树立正确政绩观”的专题讨论，强调“真正的政绩是经得起历史、实践和人民检验的实绩”，必须“以百姓心为心”，婉转却有力地回应了那种混淆视听的论调。

　　问询室内外的较量，陷入了胶着。省调查组的初步结论开始倾向于“企业主体责任不落实、地方政府监管不力”的框架。张克勤在一次与秦墨的非正式沟通中，语气凝重地说：“秦墨同志，现有的证据链，指向比较明确的是基层执行层面的问题。要往上追溯，缺乏过硬的抓手。调查要讲证据，不能凭推测。”

　　秦墨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果调查最终止步于此，不仅真正的责任者逍遥法外，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和决心都将大打折扣，周国平的地位将更加稳固，江州的沉疴积弊也将难以根除。

　　就在他苦思破局之策时，一个深夜，陈默悄悄带来一个人。来人是市审计局的一位老科长，姓张，长期负责国企审计，为人正直，业务精湛。

　　“秦书记，”张科长显得有些紧张，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U盘，“化工厂改制前的那次清产核资审计，我当时是主审。有些原始数据……和最后公开的报告，对不上。特别是关于那块沿河地块的评估……我当时留有底稿，但后来被要求……修改。我心里一直不踏实，这个U盘里的，是我当时私下备份的原始数据和一些工作笔记。”

　　秦墨的心猛地一跳，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U盘，仿佛接过了一把可能撬动整个局面的钥匙。他紧紧握住张科长的手：“老张同志，谢谢你！谢谢你坚持原则！党和人民会记住你的！”

　　送走张科长，秦墨立即将U盘交给老王，嘱咐连夜进行技术分析和鉴定。如果这里面的证据确凿，将直接指向化工厂改制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甚至可能撕开刘旺案件的新突破口。

　　夜色深沉，秦墨站在窗前，手中的U盘冰凉，却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和希望。真相，就像潜藏在地下的伏流，纵然表面覆盖着坚硬的岩石，也终有喷涌而出的一天。问询室内的僵局，或许即将被这来自审计底稿的伏流所打破。下一轮的较量，胜负的天平，或许就系于这小小的U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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