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未完的话

　　陆寒洲的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却终究未能触及最深的潭底。那句突兀断掉的“后来……”，那未曾宣之于口的词语，如同一个悬在半空的音符，余韵悠长，却失了落点。

　　他转开了视线，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只留给她一个冷硬而沉默的侧影。那紧绷的下颌线，微蹙的眉心，以及那只搭在羽绒被上、无意识蜷缩又缓缓松开的左手，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波澜。有些话，似乎重若千钧，即使强势如他，在此刻，也难以轻易出口。

　　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耗尽了气力？还是因为那些翻涌的情感太过陌生，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不愿，或者不敢，轻易交付？

　　沈清辞站在原地，手中那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已被她手心的汗浸得微微发软。她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眼底方才那一闪而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复杂情愫——那里有挣扎，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替身的阴影，在他那句“再无关系”和此刻这未尽的话语中，似乎变得淡薄了。像是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最初的浓重墨迹被晕开、稀释，虽然痕迹犹在，却已失去了原先那般咄咄逼人的清晰轮廓。

　　真相依旧迷雾重重。关于叶晚具体的死因，关于“潜渊”的威胁，关于他留下她最初那“足够特别”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这一切，他都未曾明言。

　　她可以选择继续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用尖锐的问题撕开他此刻难得的、脆弱的沉默。但那可能会触碰到他更深的禁忌，可能会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跌入冰点，也可能……会让她听到一些她尚未准备好承受的、过于黑暗的真实。

　　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最终，沈清辞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将那张承载着过往伤疤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被她紧紧握在手心，却不再举在两人之间，如同对峙的证物。

　　她选择了暂时相信。

　　相信他否认“替身”时的坚决，相信他承认最初动机时的坦诚，也相信他那句未说完的话背后，所隐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还在确认的……真实情感。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靠近床边。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没有再看他，目光落在他那只被厚重绷带包裹的手臂上，那刺目的白色提醒着她不久前发生的惊心动魄，也提醒着她，这个男人为了她，确实付出了流血的代价。

　　她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他紧握的左拳之上。

　　陆寒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沈清辞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绷紧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她没有退缩，也没有用力，只是那样静静地贴着，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触碰他冰凉的皮肤和紧绷的关节。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停止追问，暂时休战，选择信任的信号。

　　良久，陆寒洲紧握的拳头，在她轻柔的覆盖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他的手掌摊开，反过来，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确认。

　　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

　　但卧室里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却在两人无声的指尖交缠中，悄然消散了几分。沉默依旧在蔓延，却不再充满猜忌和尖锐的对立，而是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带着未解谜题却暂时达成和解的静谧。

　　未完的话，就让它暂时悬在那里吧。

　　至少在此刻，在伤痛与疲惫交织的深夜里，这一点点真实的触碰和暂时的相信，比刨根问底的真相，更能慰藉两颗同样布满伤痕、同样在迷雾中摸索的心。

　　沈清辞闭上眼，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渐渐回升的温度。

　　前路依然未知，阴影并未完全驱散。

　　但今夜，她决定，暂且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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