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魔弹

　　【上条当麻】

　　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这个问题，本身就像一团温热的、甜腻的毒药，被她用最温柔的姿态，递到了我的唇边。它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诱惑。它许诺着一种可能性——一种只要我开口，只要我许愿，这个世界就能被塑造成我所期望的、完美无缺的模样的可能性。

　　我打了个寒颤。

　　这太可怕了。

　　这比任何魔法、任何超能力都要可怕。因为她所提供的，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对“意志”本身的腐蚀。她试图将我从一个拼命守护着这个不完美世界的笨蛋，变成一个可以随意指定世界规则的、冷酷的许愿者。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该怎么回答？告诉她我想要一个她不会消失的世界？告诉她我想要一个茵蒂克斯不必背负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世界？告诉她我想要一个御坂不必为自己的克隆体而痛苦的世界？

　　任何一个答案，都意味着我在肯定她此刻的“神性”，都在承认我们所处的世界，不过是她可以随意揉捏的泥团。

　　我看着她，看着她身上那件厚重的、本不该属于夏日的牛角扣大衣。那件大衣，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她与我们，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她回来了，却又从未真正归来。

　　然后——

　　砰！

　　清脆、响亮，带着火药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金属味道。

　　是枪声。

　　在这座被“表里世界”所分割的、本应与现实隔绝的寂静迷宫里，这声枪响，狠狠地砸碎了那层名为“重逢”的、脆弱的玻璃。

　　我和御坂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拉回了现实，惊愕地转过头。

　　只见走廊的另一端，那个小小的、金发紫瞳的风纪委员——江口绘理，正维持着一个标准的双手持枪姿势。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与决绝。黑色的枪口，还在冒着一缕极淡的、袅袅的青烟。她的身旁，是同样一脸震惊，似乎刚刚才从某种神游状态中被强行拽出来的白井黑子。

　　子弹呢？

　　我的视线猛地转回。

　　那颗本应贯穿一切的子弹，就那么静静地悬停在佐藤明美面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像一颗被无形蛛网捕获的、无助的飞虫。它上面的膛线痕迹清晰可见，旋转的动能被一种更加蛮不讲理的法则彻底抵消。然后，它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像一颗被丢弃的石子，“叮”的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微弱而又刺耳的哀鸣。

　　“别回答她那个愚蠢的问题！你们两个白痴！”

　　江口绘理的声音，紧接着枪声响起。那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冷淡，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焦躁，以及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杂着讽刺与担忧的复杂情绪。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站在你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佐藤明美’了！”

　　她一边怒吼着，一边再次举起了枪。

　　“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像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敲打着这片死寂。每一颗子弹，都重复着同样的命运——在佐藤明美身前戛然而止，然后无力地坠落。那叮叮当当的落地声，像是为这场荒诞的独角戏，奏响了最无力的伴奏。

　　“没用的！”御坂下意识地大喊，她周身的电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迸发，“用物理攻击对她……！”

　　“我当然知道没用！”江口绘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她的动作没有停，枪口依旧喷吐着徒劳的火焰，“我开枪，不是为了打中她！而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两个被那副圣母面孔迷惑了的笨蛋——游戏结束了！醒醒吧！”

　　她那双紫色的眼眸，像两簇燃烧的、冰冷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我们。

　　“你们不是一直想让她回来吗？你们不是一直在为她的消失而痛苦吗？很好！如你们所愿！她回来了！”

　　“然后，”她的话锋，狠狠地刮过我们心中刚刚才升起的一丝希望，“她以‘足以颠覆学园都市存在的最高级危险个体’的身份，回来了！现在，整个城市所有的警备员，所有的风纪委员，还有所有藏在阴影里的豺狼猎犬，都接到了同一个指令——狩猎‘佐藤明美’！格杀勿论！”

　　“你们现在，还想站在她那边，回答她那个该死的、关于‘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的问题吗？！”

　　“如果想，那就去！然后，从这一秒开始，你们两个，就会被当成是这个城市最优先清除的‘敌人’！和她一起！”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将我们从那不切实际的重逢幻想中，彻底砸醒。

　　敌人。

　　是啊。我怎么忘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我们的安危而担忧、会为了守护我们的日常而拼尽全力的佐藤明美了。

　　她现在……是神。

　　一个，被整个世界所畏惧、所排斥、所敌视的，孤独的神。

　　我们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回来，然后大家一起哭着拥抱，说一句“欢迎回来”，然后一切就都能回到从前吗？

　　怎么可能！

　　“姐姐大人！”

　　白井黑子的声音，尖锐而决绝。她终于从那份巨大的震撼中挣脱出来，脸上此刻只剩下属于风纪委员的、冷酷的决断。她没有给御坂任何犹豫和选择的时间，一个闪身出现在御坂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们……必须走了！”

　　“黑子！可是她……”

　　“没有可是！”

　　空间，在御坂的反驳声中被强行扭曲。下一秒，御坂的身影，连同她那未说完的话语，一同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如同水波般扩散的空间涟漪。

　　白井黑子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那次传送对她消耗巨大。但她没有停下，立刻又将目标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上条先生！你也是！”

　　她向我伸出手，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斥力将她的手弹开。

　　“可恶！还是不行吗！”她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她当然知道，我这具被“幻想杀手”所寄宿的身体，是无法被选为空间能力的坐标的。但她还是试了。

　　“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江口绘理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语气急促得像是在催命，“白井黑子！听着！你现在的任务不是我们！去楼上！把姬神秋沙和那个穿白西装的男人带走！他们是重要的证人！快！”

　　白井黑子狠狠地咬了咬牙，她看了一眼正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我们走来的佐藤明美，又看了看我们，最终，那份属于风纪委员的职责，压倒了所有个人的情感。

　　“……你们两个，自己小心！”

　　她留下一句充满担忧的警告，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现在，只剩下我和江口绘理，面对着那个正缓缓向我们逼近的、曾经的“同伴”。

　　佐藤明美停下了脚步。她看着我们，脸上那抹温柔的、带着歉意的微笑，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刚才那阵密集的枪声，那两次果断的传送，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孩子们之间的喧闹。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离开呢？”她轻声说，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纯粹的、令人心寒的困惑，“我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愿望而已啊。”

　　“闭嘴！”

　　江口绘理的回答，是一声更加愤怒的低吼，以及……一发完全不同的子弹。

　　这一次，从枪口喷射出的，不再是橙色的火焰，而是一道凝练得如同实质的、耀眼的白光。它没有发出呼啸，而是无声无息地，像一道划破黑暗的流星，直直地射向佐藤明美。

　　那道光束，在即将触碰到佐藤明美身体的瞬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它没有被弹开，也没有被抵消。它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柔软的墙壁，整个形态在一瞬间被压扁、摊开，像一团被狠狠砸在墙上的、湿润的颜料，向着四面八方飞溅。

　　那些飞溅开来的“光之颜料”，没有消失。它们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击中了周围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

　　“轰——隆——！”

　　世界，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巨大的悲鸣。

　　被光点触及的地方，混凝土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纸张，无声地、迅速地崩解、坍塌。天花板上裂开了蛛网般的巨大缝隙，无数碎石和钢筋如雨点般坠落。我们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晃动，整栋大楼的骨架，都在发出濒死的呻吟。

　　“走！”

　　江口绘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她那小小的手掌，冰冷而又有力。她拉着我，转身就朝着与佐藤明美相反的方向，那条通往另一栋大楼的空中连廊，狂奔而去。

　　在我们身后，是世界崩塌的轰鸣。

　　“你这家伙！那是什么啊？！”我一边踉跄地跟着她跑，一边忍不住大吼。刚才那一击，绝对不是普通的手枪能发出来的！

　　“我的能力！魔弹射手（Free Shooter）！”她头也不回地吼了回来，金色的长发在崩塌的气流中狂舞，“一种只要‘认知’到目标，就能让子弹绝对命中的能力！刚才那个，是我灌注了意志的‘概念弹’！”

　　“概念弹？！那东西也没用吗？！”

　　“至少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她那身华丽洋服的挎包里，飞快地掏出了一根棒棒糖，连包装都来不及撕，直接塞到了我面前。

　　“要来一根吗？”

　　“哈？！”在这种时候？！

　　“不要就算了！”她飞快地收回手，自己撕开包装，将那根看起来就味道很奇怪的棒棒糖塞进了嘴里。我看到，她那张因为奔跑和动用能力而显得有些不正常潮红的小脸，在含住棒棒糖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

　　“你当然不该要，”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带着一丝自嘲，“毕竟，对一般人来说，这东西可是比废料还难吃。”

　　我们终于冲进了那条连接着两栋大楼的、玻璃结构的空中走廊。脚下，是几十米的高空，远处的街道上，警笛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天空中，数架黑色的、充满了攻击性的武装无人机正在盘旋，更远处，巨大的广告飞艇上，正循环播放着最高等级的戒严警告和佐藤明美的照片。

　　整个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我们奔跑在连接着两个世界的桥梁上，身后是崩塌的过去，前方是未知的未来。就在我们跑到连廊中段的时候，头顶的阴影猛地扩大！

　　我下意识地抬头。

　　一块足有卡车大小的、燃烧着火焰的建筑残骸，正从高空呼啸着、旋转着，精准地砸向我们所在的这条脆弱的玻璃连廊！

　　完了！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我的右手，还是江口绘理的能力，都无济于事！

　　就在那块死亡的阴影即将吞噬我们的前一秒。

　　“砰——！”

　　一声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更加沉重、更加雄浑的枪响，从我们的上方传来。

　　那声音，仿佛来自天神的怒吼。

　　一道肉眼可见的、粗大的弹道轨迹，像一道逆流而上的闪电，精准地击中了那块巨大的残骸。

　　“轰！”

　　残骸，在半空中，被碎裂成了漫天飞舞的、绚烂的烟火。

　　我震惊地抬头望去。

　　一架漆黑的、军用规格的运输直升机，不知何时，已经悬停在了我们的上空。敞开的舱门内，一个身影，正趴在机舱边缘。

　　那是一个和我上午才见过的、那个在巷子里偶遇的空洞的少女长得一模一样的、穿着常盘台校服的女孩。她戴着一副军用的夜视护目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稳稳地端着一杆造型狰狞、长度几乎和她身高相当的、巨大的反器材狙击步枪。枪口，还冒着一缕硝烟。

　　是……“妹妹们”？

　　而在她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个人。

　　“学园都市第一位，一方通行。”

　　绘理现出了混杂着忌惮与厌恶的、无比复杂的表情。

　　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t恤，一头白发在直升机的气流下狂舞，纤瘦的身体里，却仿佛蕴藏着足以毁灭世界的、最纯粹的恶。

　　他低下头，那双猩红色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落在了我们身上。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度嚣张、极度恶劣的、仿佛在嘲笑这个世界般，属于恶党的笑容。

　　他朝着惊魂未定的我们，轻轻地，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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