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绪如潮

　　传送的眩晕感短暂而强烈。

　　当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回归，众人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似乎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山间小筑，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洒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屋内陈设简陋，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但好在足够隐蔽，暂时隔绝了巡天司的追捕。

　　“暂时安全了。”自称「小六」的浪客随手将那个宝贝似的棕色葫芦放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自己则懒散地靠坐在墙角的草堆上，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救援只是随手为之。“这地方荒废很久了，巡天司的狗鼻子一时半会儿嗅不过来。”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罗率先稳住气息，对着小六郑重抱拳。尽管此人来历不明，行为古怪，但若非他两次出手，他们此刻恐怕已深陷囹圄。

　　叶小夜和云霄梦也纷纷行礼道谢，只是眼神中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警惕。霖依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晴风，让她靠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看着晴风姐姐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霖依的眼圈又红了，动作越发轻柔。

　　“举手之劳，看不惯巡天司那帮家伙的做派罢了。”小六摆了摆手，语气依旧随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角落里的晴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晴风低垂着头，任由霖依处理伤口，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她眸中的情绪。她似乎极为疲惫，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从被救出到现在，她除了最初看到罗他们时眼中闪过的那抹担忧与激动，便再没有过多言语，甚至连获救后的庆幸或后怕都表现得极为淡薄。

　　这种异常的沉默，与罗记忆中那个虽然清冷但关键时刻绝不失锐气的晴风，有些不同。

　　“晴风，”罗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声音放缓，“感觉怎么样？他们有没有……”

　　“我没事。”晴风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只是一些皮外伤，多谢你们来救我。”她抬起头，对罗露出了一个极淡、甚至有些勉强的笑容，随即目光便快速移开，仿佛不敢与他对视。

　　罗微微蹙眉。他敏锐地察觉到晴风似乎在回避着什么。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不是单纯的虚弱或劫后余生的恍惚，更像是一种内心剧烈挣扎的外在表现。

　　“晴风姐姐，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霖依也感觉到了异样，担忧地问。

　　“真的没事，”晴风再次强调，声音却低了下去，“只是……有点累。”她闭上眼，将头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摆出了一副不愿多谈的姿态。

　　小六在角落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拿起桌上的葫芦，又灌了一口，这次没有立刻蹙眉，而是任由那酸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有些路，走错了，回头便是。有些事，知道了，装作不知，反而轻松。怕就怕……知道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才是真正的酸楚。”

　　他这话没头没尾，却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破了晴风强装的平静。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但紧抿的嘴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罗的目光在小六和晴风之间转了一圈。小六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而晴风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在问心殿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或者，她知道了什么，才让她变得如此心事重重，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叶小夜和云霄梦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互相对视一眼，选择了沉默。一时间，破旧的小筑内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以及霖依为晴风涂抹药膏时细微的声响。

　　罗没有继续追问晴风。他知道，以晴风的性格，若她不愿说，逼问也无用。但他心中的疑虑却如同藤蔓般滋生。巡天司为何突然抓捕晴风？仅仅是因为怀疑她与城外势力有联系？那个神秘的小六，为何恰好出现，又如此了解巡天司的暗道和布防？他口中的“醋墨酸”究竟是何寓意？

　　而晴风……她到底在隐瞒什么？那深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惊涛骇浪，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假寐的晴风，忽然极轻地、用一种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了一句：

　　“为什么……会是他……”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罗的心海中荡开层层涟漪。

　　他？是谁？

　　罗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晴风，却发现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重新归于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潭。

　　小六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带着些许苦涩的弧度，再次拿起他的醋葫芦，仰头饮尽那无人能懂的“酸涩”。

　　夜还很长，而潜藏在平静下的秘密与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显露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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