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初次接触

　　峡谷出口外传来的操练口令声，虽然模糊，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凌云心头的重重迷雾。那声音整齐、短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纪律性，绝非乌合之众的土匪所能发出。

　　是军队！而且极可能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新四军！

　　希望如同炽热的岩浆，几乎要喷涌而出。但凌云让自己冷静下来。潜意识告诉他，越是接近目标，越是关键时刻，越容易因急躁而功亏一篑。对方身份未明，意图未知，冒然现身，风险极大。

　　他迅速缩回身子，对着身后紧张待命的队伍打出“绝对安静，就地隐蔽”的手势。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依托着峡谷出口两侧的岩石和灌木，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各自胸腔里擂动。

　　凌云和石头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头，仔细观察谷地的情况。

　　谷地并不大，三面环山，地势相对隐蔽。远处靠近山脚的地方，依稀可见几间简陋的茅草屋和窝棚，升起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而在谷地中央一小片平整出来的空地上，约莫二三十个身影正在活动。

　　距离较远，看不清面容，但能分辨出他们穿着灰蓝色的土布军装，队伍虽然不算特别整齐，但动作干脆，有一种内敛的精干。有人在练习刺杀，突刺、格挡，嘿哈有声；有人在练习匍匐前进和战术规避动作；还有几个围在一起，似乎是在拆卸保养武器。

　　“队长，看他们的动作和衣服像是…”石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像我们听说过的…”李秀才也凑过来，声音发颤。

　　凌云微微点头，心中已有八九分确定。这军装颜色、这训练内容、这所处的偏僻环境，都与他历史知识中和黑风寨线索指向的“新四军”小型游击单位特征高度吻合。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现身。一个首要的问题浮现在脑海：如何接触？直接走出去大喊“我们是友军”？在敌后复杂的环境下，对方的第一反应极有可能是开火。必须有一个缓冲，一个能让双方降低敌意、建立初步信任的方式。

　　他缩回头，目光扫过身边的核心骨干，快速下达命令：“情况不明，不能贸然全部暴露。石头，你带两个人，组成一个侦察小组，摸近一点，仔细观察，确认对方身份和警戒布置。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开火，甚至尽量不要暴露自己！我们的目的是确认和观察，不是战斗。”

　　“是！”石头立刻领命，点了两个最机敏灵活的战士。

　　“其他人，原地隐蔽，保持最高警戒。赵德厚，机枪架好，控制出口，万一…万一有变，火力掩护石头他们撤退！”

　　“明白！”赵德厚沉声应道，将机枪枪口悄无声息地对准了谷地方向。

　　石头带着两名战士，如同三只灵巧的山猫，利用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出峡谷出口，消失在谷地边缘的灌木丛和乱石堆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峡谷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睛死死盯着石头等人消失的方向，以及谷地内那支仍在操练的队伍。

　　凌云的心也悬着。他知道这个决定的风险，一旦石头的侦察小组被对方发现，极有可能被误认为是敌探而遭到攻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对面谷地边缘的灌木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这是石头发出的“安全，继续观察”的预定信号。

　　看来他们暂时没有被发现。

　　然而，就在凌云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异变陡生！

　　或许是风向变了，或许是某个战士不小心踩滑了一块石头。谷地中，一名正在带队训练、看起来像是班长模样的新四军战士猛地停下了动作，犀利的目光瞬间射向了石头小组藏身的那片乱石堆！

　　“那边有动静！什么人？！”一声带着浓重安徽口音的喝问骤然响起，打破了谷地的平静！

　　操练瞬间停止，所有新四军战士如同条件反射般立刻卧倒或寻找掩体，手中的步枪、老套筒齐刷刷地指向了乱石堆！动作迅捷，反应极快，显示出良好的军事素养和高度警惕性。

　　“坏了！”凌云心中猛地一沉。

　　乱石堆后一片死寂，石头他们显然也懵了，不敢有任何回应。

　　“不出来？开枪了！”那班长模样的战士再次厉声警告，同时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战斗一触即发！

　　不能再等了！一旦枪响，误会就再也无法解开，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将彻底破灭，甚至可能与未来的同志自相残杀！

　　凌云当机立断，猛地从峡谷出口的隐蔽处站起了大半个身子，同时高高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用尽可能清晰平稳的声音向谷地喊道：

　　“对面的朋友！不要开枪！我们是中国人！是从南京城里突围出来的部队！没有恶意！”

　　他的突然出现和喊话，立刻吸引了所有新四军战士的注意力，至少十几条枪瞬间转向了他！

　　无数道警惕、怀疑、甚至带着杀意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峡谷内的赵德厚等人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手指死死扣在扳机护圈上。

　　那名新四军班长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旁边峡谷里还藏着这么多人。他紧紧盯着凌云，眼神锐利如鹰，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警惕：“南京突围出来的？证明给我看！你们是哪部分的？长官是谁？”

　　这些问题极其刁钻，既是试探，也是核实。若非真正从南京血战中出来的幸存者，很难准确回答。

　　凌云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取得初步信任的关键。他毫不迟疑，朗声回答：“我们是原国民革命军教导总队、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三十六师等部的散兵！没有统一番号了！我们在南京紫金山、雨花台、中华门都和鬼子血战过！最后从东南方向突围出来！我们的指挥官…很多都牺牲了，现在由我暂时负责！”

　　他报出的这几个师，都是南京保卫战中中央军嫡系主力，战斗最为惨烈，牺牲最为巨大。地点和方向也完全吻合。

　　那新四军班长的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但警惕丝毫未减。毕竟，对方也有可能是日军伪装或国民党溃兵冒充。

　　“你说你们是从南京出来的，有什么证据？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鬼子或者二鬼子伪装的？”班长再次逼问，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凌云。

　　就在这时，乱石堆后，石头也学着凌云的样子，慢慢举着手站了起来，他性子更急，听着对方的质疑，忍不住带着怒气喊道：“证据？老子身上鬼子的伤疤就是证据！我们几百兄弟死在南京城里就是证据！你们是哪部分的？是不是专打鬼子的新四军？是就痛快话！不是就别挡道！”

　　石头的话虽然冲，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惨烈和真实，那种愤怒和不甘是伪装不出来的。

　　那新四军班长眉头紧锁，似乎在快速权衡。对方人数似乎不少，而且看起来很是狼狈，衣服破烂，还有火药，硝烟留下的痕迹，确实像战场上很久的样子。如果是敌人，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暴露自己…

　　就在这时，一名一直趴在班长身边、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战士忽然低声惊呼道：“班长！你看他们的武器！好多三八大盖和歪把子！还有…那个人）扛的是不是捷克式？这…这像是真和鬼子干过仗才有的装备！”

　　这话点醒了班长。他仔细打量凌云身后峡谷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和武器配置，确实不像一般的土匪或者装备混杂的国民党溃兵，倒更像是一支经过激烈战斗、缴获颇多的精锐小股部队。

　　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丝，但枪口仍未放下：“你们…要找新四军？”

　　“千真万确！”凌云斩钉截铁，“鬼子势大，我等残部在南京城奋战许久，上面当官的都跑了，国军的做派让我们失望透顶，报国无门，久闻江南新四军坚持抗战，特来投奔，欲共御外侮！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短暂的沉默。山谷里的风仿佛都停止了。

　　那名新四军班长死死盯着凌云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任何一丝虚伪。凌云坦然对视，目光清澈而坚定。

　　终于，班长缓缓放下了举着的步枪，但他身后的战士们仍然保持着瞄准姿态。

　　“你们…先在原地别动！把武器都放在地上！”班长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向上级报告！”

　　这是一个关键且危险的步骤。放下武器，意味着将生死完全交到对方手中。

　　凌云只犹豫了一瞬。他知道，这是打破僵局、取得信任必须付出的代价。赌了！赌他们就是真正抗日的新四军！赌历史的洪流！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峡谷内下令：“执行命令！所有人，把枪放到地上！慢慢来！”

　　“队长！”赵德厚急了。

　　“执行命令！”凌云语气斩钉截铁。

　　带着巨大的不安和犹豫，峡谷内的士兵们缓缓将手中的步枪、机枪放在了脚边的地上。石头和另外两名侦察兵也依言照做。

　　看到对方真的放下了武器，那名新四军班长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他对着身边那个小战士低声耳语了几句，小战士点点头，猫着腰，飞快地向后方的茅草屋跑去，显然是去汇报了。

　　谷地中的气氛依旧紧张，但已经没有了那剑拔弩张的杀意。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互相打量着，空气中充满了疑虑、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凌云的心依旧高悬着。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次接触的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即将到来的、对方更高级别的负责人。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这群“不速之客”？

　　那个跑去报信的小战士，很快又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灰蓝色军装、戴着眼镜、年纪稍长、气质更为沉稳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铅笔，快步走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放下武器的凌云等人。

　　班长立刻向他敬礼：“指导员！情况就是这样…”

　　被称为指导员的男子点点头，走到队伍前列，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明显是领头人的凌云身上，开口问道：

　　“我是新四军茅山游击队政治指导员，姓徐。你说你们是从南京突围出来的，想要加入我们抗日？”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审慎的穿透力。

　　终于接触到了！新四军的政治指导员！

　　凌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保持着冷静，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回答：“是的，徐指导员。我们是南京突围残部，负责人凌云。我等真心抗日，愿接受贵军领导，还请贵军能够收容！”

　　徐指导员仔细地打量着凌云，以及他身后那些虽然疲惫不堪、衣衫褴褛，但眼神中依旧带着血性和坚毅的士兵们。他的目光尤其在那些日制武器和伤员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凌云长官，并非我不相信你们。只是目前形势复杂，敌顽势力交织，我们不得不谨慎。你们一路从南京到此，想必经历颇多。不知…你们可曾遇到过其他武装？比如…附近山里的？”他的话语间，似乎意有所指。

　　凌云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对方可能是在试探他们与黑风寨土匪的关系。看来，新四军和黑风寨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该如何回答？全盘托出黑风寨赠粮指路之事，是否会暴露那条隐秘的线？还是暂时隐瞒，以免节外生枝？

　　这位徐指导员的谨慎在他的预料之中。这第一次接触才是最重要的，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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