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侦查

　　榨油坊地下据点里，潮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凌云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回荡，伴随着油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记住，侦察不是硬闯，你们的眼睛、耳朵，甚至鼻子，都是比枪更重要的武器。”凌云蹲在地上，用一根削尖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泥地上画着简单的示意图。

　　围绕在他身边的，是王老栓、刘顺子，以及另外两名被挑选出来、相对机灵一点的士兵——一个叫猴子的瘦小青年和一个叫大壮的憨厚汉子。李青山则在一旁，就着昏暗的光线，努力在纸上记录着要点。

　　“首要原则，隐蔽。永远假设敌人就在你看不见的角落盯着你。”凌云的目光扫过四人，“行动前，观察、倾听至少三分钟。选择阴影、废墟、高处作为移动路线，避免开阔地。移动时，脚要轻，落地要稳，利用风声、雨声掩盖脚步声。”

　　他站起身，做了几个示范动作：如何低姿匍匐通过矮墙缺口，如何利用门框窗沿观察而不暴露身形，如何快速安静地通过碎石地带。

　　“第二，判断。鬼子的巡逻队有固定路线和时间吗？他们的哨兵换岗规律是什么？车辆往哪个方向去的频繁？这些细节，可能关键时刻能救你们的命，也能告诉我们哪里能打，哪里要躲。”

　　他拿起一块小石子，代表日军：“发现敌人，不要慌，也不要立刻就想干掉他。先判断人数、装备、状态、意图。然后，第一时间把情报送回来！一个准确的情报，比打死一个鬼子更重要！”

　　“第三，反侦察。不仅要会看敌人，还要学会不让敌人看到你。”凌云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处理掉你们留下的痕迹——脚印、碰掉的灰尘、甚至丢弃的垃圾。学会利用环境制造假象，误导敌人。如果必须与敌人遭遇，优先选择无声解决，或者制造意外声响吸引其注意力，然后从相反方向脱离。”

　　他详细讲解了如何利用废墟环境设置简单的绊线预警装置（用细绳和空罐头瓶），以及如何利用光影和声音判断距离和方向。

　　这些对于王老栓这些老兵来说，是从未接触过的、系统化的侦察理念。他们听得目瞪口呆，同时又觉得豁然开朗，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原来那些看似无用的细节，竟然藏着这么多生路和杀机！

　　刘顺子挠挠头：“排长，你这……跟谁学的啊？比俺们以前侦察连的老油子还厉害……”

　　凌云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能活下来的方法，就是好方法。现在，我需要你们尽快掌握这些。”

　　他看向王老栓：“王老栓，你经验最丰富，对这片也熟，这次侦察小组，由你带队。”

　　“是！长官！”王老栓立刻挺直腰板，感觉肩头沉甸甸的，却又充满了一种被信任的激动。

　　“猴子，你眼尖腿快，负责前方探路和观察。大壮，你力气大，负责掩护和必要时强行突破。你们三个，就是一个小组，要互相配合，互为眼睛和耳朵。”凌云点出三人，“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打仗，是去当‘幽灵’，把鬼子的一举一动，给我摸清楚，然后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回来！明白吗？”

　　“明白！”三人压低声音，齐声应道，眼神里既有紧张，更有一种执行特殊任务的兴奋。

　　简单的战前准备后，王老栓小组准备出发。凌云亲自检查了他们的装备：只携带必要的步枪和少量子弹（每人二十发），一把刺刀，两个手雷用于应急，水壶和少量干粮。轻装上阵，机动第一。

　　“记住，遇到任何情况，优先保全自己，带回情报。如果被发现，按预定方案分散撤离，最后在第三号备用集合点汇合。”凌云最后叮嘱道，拍了拍王老栓的肩膀，“我等你们回来。”

　　“放心吧，长官！保证把鬼子的动静摸得清清楚楚！”王老栓重重点头，带着猴子和李壮，如同三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钻出了地下据点的隐蔽出口，迅速融入外面依旧昏暗的晨雾和废墟之中。

　　他们走后，据点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等待，总是最煎熬的。

　　凌云没有闲着，他让刘顺子加强警戒，然后开始指导剩下的人继续巩固据点，挖掘更隐蔽的逃生通道，并反复练习昨天教授的简单战术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硝烟，给死寂的南京城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却无法驱散那弥漫的死亡气息。

　　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每一次都让据点里的人心头一紧。

　　李青山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望向出口方向：“长官……他们……不会出事吧？”

　　“沉住气。”凌云面沉如水，擦拭着手中的枪，动作没有丝毫紊乱，“相信他们，也相信我们教的东西。”

　　但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这是他派出的第一支侦察小组，也是对他这段时间所传授的现代侦察理念的一次实战检验。成功与否，至关重要。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

　　“有动静！”负责在高处隐蔽哨位的刘顺子突然压低声音发出警报！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抓起了身边的武器。

　　凌云一个箭步冲到观察口，只见远处巷道里，三个身影正快速而谨慎地向据点方向移动！正是王老栓他们！

　　但他们的速度很快，动作似乎带着一丝匆忙！

　　“准备接应！”凌云低喝一声，心中微微一沉，看这架势，不像是单纯的侦察归来。

　　很快，王老栓三人安全返回据点，一进来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混合着疲惫、后怕和一丝兴奋。

　　“怎么样？遇到鬼子了？”凌云立刻问道，同时示意李青山给他们水。

　　王老栓灌了几口水，缓过气来，连连点头，又摇头：“遇…遇到了！差点就回不来了！多亏了长官您教的那些法子！”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开始汇报：“我们按您指的路线，摸到了那条街附近。按您教的，先在高处一个破阁楼里躲着，观察了快半个时辰。”他看向猴子，“猴子眼尖，真发现规律了！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一队鬼子巡逻过来，大概五六个人，扛着轻机枪，走得很慢，像是在搜什么东西。”

　　凌云目光一凝：“很好！继续！”

　　“我们记下了时间，然后就想着再往里摸摸，看看街另一边的情况。”王老栓继续说道，心有余悸，“结果刚穿过半条巷子，就撞上两个落单的鬼子兵！正在一个炸塌的院里翻东西！差点就脸对脸撞上！”

　　“俺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猴子插嘴道，比划着，“按您教的，没慌！赶紧打了个手势，我们三个立刻缩到一堵破墙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那俩鬼子好像也没发现我们，还在那翻，叽里呱啦的。”大壮补充道，“王班长就示意我们，慢慢退，从另一边绕。”

　　“对！”王老栓点头，“我们仨，踩着您说的那种小碎步，一点一点往外挪，专门找有影子有遮挡的地方走。挪出去十几米，听到后面没动静，才敢加快速度跑回来！”

　　他的语气充满了后怕，但也带着明显的兴奋：“长官！您教的真管用！要是搁以前，俺们要么傻乎乎冲上去打了，要么扭头就跑，肯定被鬼子发现追着打！这回，鬼子愣是没察觉！俺们就跟……就跟您说的那个‘幽灵’似的！”

　　成功了！

　　凌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第一次实践，虽然遇到了意外情况，但队员们成功运用了技巧，避免了冲突，带回了有价值的情报。

　　这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这些超越时代的侦察与反侦察技巧，在这个时空同样有效，甚至能起到奇效！

　　“干得漂亮！”凌云毫不吝啬地赞扬道，“你们三个，今天立了大功！不仅摸清了巡逻规律，更重要的是，证明了我们能在鬼子的眼皮底下活动！”

　　得到肯定的三人，脸上都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其他队员也围了上来，听着他们的经历，眼中充满了羡慕和信服，对凌云教授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技巧，再也没有丝毫怀疑。

　　凌云让李青山详细记录下王老栓小组汇报的巡逻队人数、时间、装备以及遭遇落单日军的具体位置。

　　他看着地上简陋的地图，手指敲击着那个落单日军翻找的院子位置，陷入沉思。

　　两个落单的鬼子……在已经被反复扫荡过的区域翻找东西？是在搜刮财物？还是……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王老栓：“老王，你刚才说，那两个鬼子在翻找的院子，大概在什么位置？那院子原来是什么地方？旁边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吗？”

　　王老栓被问得一怔，努力回忆着：“位置……大概在杂货铺再往南走两条巷子口……院子挺大的，门脸好像原来是个……是个米铺？对！是米铺！旁边有个歪脖子的槐树，被炸了一半，很好认！”

　　米铺？凌云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迅速对照着脑中原主的记忆碎片和李青山之前提供的模糊后勤草图。

　　那草图上一个标记点，似乎就在米铺附近！原主的记忆里，也隐约有教导总队下属某部曾临时征用那片区域的仓库储存弹药的模糊印象！只是因为后来城破太快，秩序大乱，很多物资的最终下落就成了谜团！

　　难道……那两个鬼子不是在搜刮财物，而是在寻找那个可能被遗忘的……

　　军火库？！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鬼子的行为就解释得通了！他们很可能也得到了类似的情报，或者在清扫战场时发现了什么线索！

　　必须立刻确认！

　　凌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扫过刚刚归来、惊魂未定的王老栓小组，又看了看身边其他跃跃欲试的队员。

　　他知道，刚刚执行完危险任务，立刻再派他们出去并不合适。但是，时间不等人！如果鬼子先找到了那里……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李青山！”凌云突然开口。

　　“到！”李青山下意识地立正。

　　“记录的东西先放下。”凌云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王老栓，你把那个米铺和歪脖子槐树的具体位置、路线，还有周围巷道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李青山！”

　　然后，他看向一脸错愕的文弱书记官，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命令：

　　“你，跟我出去一趟。”

　　“现在，立刻。”

　　“我们去确认一下，那俩小鬼子到底在找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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