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花舫

　　暮色刚漫过皇城角楼。

　　姜予宁就拉着夏以沫的衣袖晃得不停。

　　鹅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未拍净的尘土，显然是刚从演武场赶回来。

　　“沫沫！我听别人说，今晚京里的花舫开了！

　　顺河游到湖心能玩到天亮，还有人在船上跳舞弹琴呢！”

　　姜家还是一脉相承的不爱裙装爱武装，听闻淑妃进宫前也是耍长枪的一把好手。

　　夏以沫正对着师尊给的字帖临摹最后一笔，闻言笔尖顿了顿。

　　湘妃竹软羊毛毫笔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凳脚，声音软得像浸了蜜：

　　“可哥哥说，那种地方都是……都是不许小娘子去的，我们去会不会不妥呀？”

　　话虽这么说，那双杏眼却亮得很。

　　“花舫”两个字早勾得她心头发痒，她早就想去。

　　只是夏以昼看得紧，说她年纪还小，若她实在想去。

　　只能等她及笄之后，他带她去。

　　姜予宁当即把外衫一脱，露出里面锦白短打，伸手就去解夏以沫的宫装玉带。

　　“怕什么！咱们不带侍女护卫，换身寻常姑娘的衣裳，谁能认出你是公主？

　　你整天闷着看经史典籍，不是学这个就是学那个，再学下去都要成老学究啦！”

　　哪有这么夸张，她还是有学武和琴棋书画的嘛！

　　两人折腾半刻，夏以沫换上了水绿襦裙，姜予宁则套了件浅桃色长衫。

　　怕被皇子府的侍卫看见自己的马车出门，她俩猫着腰从小门溜了出去。

　　到了河边，只见一艘三层的朱漆画舫泊在码头。

　　船身雕龙画凤，檐角悬挂着一串串琉璃灯。

　　灯光映在水面上，漾开一片迷离的光晕。

　　河风拂过，灯影摇曳，整条河仿佛流淌着融化的金液。

　　引路的小厮见她俩衣着素雅却气度不凡，忙躬身引她们登船。

　　刚踏入船舱。

　　夏以沫就被扑面而来的香风熏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攥紧姜予宁的手。

　　只见厅中铺着西域来的猩红地毯，四处摆着鎏金香炉，吐出袅袅青烟。

　　舞姬们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赤足踩在地毯上。

　　旋身时腕间银铃叮咚作响，腰肢柔软如柳，眼波流转间引得席间宾客阵阵叫好。

　　乐师们坐在角落，琵琶声急如骤雨，笙箫呜咽如泣如诉。

　　姜予宁看得目不转睛，拉着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就见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端着白玉酒壶过来，笑盈盈问：

　　“两位姑娘可要尝尝新酿的青梅酒？

　　是今年第一茬青梅制的，甜中带酸，最是开胃。”

　　夏以沫还没应声，姜予宁已抢着点头：

　　“要！再上两碟蜜饯果子和肉！”

　　丫鬟笑着退下，不一会儿便端来酒盏和四色蜜饯。

　　邻桌突然传来清脆的骰子声。

　　几个锦衣公子围在一起，吆喝着“六！六！”，桌上堆着些玉佩金锞。

　　姜予宁凑过去看了两眼，回来时眼睛亮得惊人：

　　“沫沫，他们在掷骰子赌彩头呢！有个公子已经赢了三块玉佩了！”

　　正说着，船头传来一阵清越琴音。

　　夏以沫循声望去，只见个穿月白长衫的清倌坐在窗边，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蝶。

　　她唱的是一首江南小调，嗓音温润如玉珠落盘：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唱到动情处，眼角竟闪着泪光，席间宾客纷纷叫好，往台上抛洒银钱。

　　夏以沫看得入神，直到姜予宁把一杯青梅酒递到她面前：

　　“尝尝嘛，甜丝丝的，不像我从边境带来的烧刀子。”

　　“可是哥哥不许我喝……”

　　话还没说完，姜予宁就把酒杯举到她嘴边，杯里的酒都沾到了她唇上，

　　她就着酒杯抿了一口，酒液清冽，带着梅子的酸甜。

　　果然不像宫中酒酿那般厚重。

　　“你别老是哥哥，哥哥的……他一个做兄长的。

　　怎么比你的父皇母后管得还严。

　　你看我表哥，不也同样是你皇兄，就没二皇子管得严。”

　　这时，邻桌一个微醺的公子突然击节而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众人哄笑着应和，有人提议行飞花令。

　　姜予宁兴冲冲要参加，却因没读过多少诗卡了壳。

　　急得直挠头，早知道就不把请的夫子气走了。

　　夏以沫悄悄在她耳边提醒。

　　姜予宁眼睛一亮，立刻接了句“弄花香满衣”。

　　倒是押得工整，惹得众人拍手夸赞。

　　夜深时，画舫驶进湖心，四面的纱帘都卷了起来。

　　月色如银纱般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好似碎玉跳动。

　　船上的歌舞渐歇，宾客们三三两两倚在栏杆边赏月。

　　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醉醺醺地吟诗，被同伴笑着拖回座位。

　　几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还在掷骰子，哗啦啦的声响混着说笑。

　　方才弹琴的清倌正在角落小憩，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秀。

　　姜予宁靠在船舷上，晃着手里的空酒杯笑：

　　“早说这里好玩吧！比在边境看爹爹练兵有意思多了！”

　　夏以沫站在她身边，晚风拂起她水绿色的裙摆，像一朵绽开的莲。

　　她望着远处皇城的灯火，轻声道：

　　“是很好玩，就是……要是被哥哥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气的。”

　　话里带着点担忧，眼底却盛满了跳动的月光，亮得惊人。

　　“待会咱悄悄回去，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姜予宁信誓旦旦地说。

　　夏以沫笑着点头，抬头时却被头顶的星辉晃了眼，目光不自觉往上移。

　　三层雅间的雕花窗半开着，纱帘被风掀起一角。

　　里面端坐的人影穿着玉色衣袍，侧脸轮廓分明，竟和四哥夏以晨有七分像。

　　她顿时蹙起眉。

　　四哥素来循规蹈矩，连夜市都极少去，怎么会来花舫这种地方？难道是替父皇查什么事？

　　念头刚转了半圈，手腕就被姜予宁猛地拽住。

　　“沫沫你看！是烟花！”

　　姜予宁指着远处夜空，语气里满是雀跃。

　　话音刚落，一簇金红烟花骤然划破夜幕，如碎玉飞溅。

　　紧接着淡紫牡丹层层绽放，银白光雨倾泻而下，将湖面照得恍如白昼。

　　轰鸣声吞没了所有惊叹，画舫顷刻坠入璀璨梦境。

　　夏以沫看得怔了神，方才对四哥的疑惑，早被这景象冲得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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