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苦涩的捷报与失算的代价

　　黑水河北岸，邢国-羌戎联军大营，中军大帐。

　　当传令兵将“已攻克黑水河南岸敌军防御工事”的消息送达时，帐内原本因秃发乌孤首次失利而弥漫的凝重气氛，瞬间被一股狂喜所取代。

　　“好！打得好！”赫连勃勃猛地从铺着熊皮的座位上站起，挥舞着粗壮的手臂，脸上那因前几日挫败而积郁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草原霸主特有的张扬与兴奋，“区区一座河岸工事，岂能挡我联军雷霆之威？胥犴大帅，看来你的步卒和本王的骑兵配合起来，还是所向披靡的嘛！”他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面色依旧沉静的胥犴，话语中带着几分炫耀。

　　胥犴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但性格使然，他并未形于色，只是微微颔首，追问传令兵：“详细战果如何？我军伤亡多少？”

　　传令兵脸上带着胜利的余韵，高声禀报：“禀大帅，左贤王！此战我军奋勇争先，一举攻克敌垒！敌军均撤出防御工事，向着镇荒城方向逃走了！”他略去了难以启齿的敌方伤亡的细节，着重强调了成果，“而我军损失，”他顿了顿，报出一个让帐内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数字，“阵亡及重伤者，合计不足两千之数！”

　　“不足两千？”赫连勃勃眼睛一亮，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哈哈哈！好！太好了！胥犴大帅，你听听！面对林凡精心构筑的工事，我军竟能以如此微小的代价拿下！这简直是‘打骨折’的胜利！看来那林凡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依仗些奇技淫巧罢了！”

　　这个伤亡数字，确实远低于他们战前最保守的预估。按照常理，攻打如此坚固的河防工事，即便能拿下，付出三五千甚至更多的伤亡都是正常范围。不足两千，确实堪称一场大捷。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露出喜色，交头接耳，气氛热烈。

　　胥犴的嘴角也难得地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若能以这样的代价突破黑水河防线，对接下来的战事无疑极为有利。他刚想开口询问细节，尤其是敌军溃逃方向和己方追击情况。

　　那传令兵却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有些迟疑地补充道：“……只是，大帅，左贤王……这伤亡之中，有过半的将士，并非死于攻坚搏杀，而是在……在敌军主动撤退后，我军将士进入工事清理战场时，被敌军事先埋设的诡雷火药……所伤。另外，敌军撤退时还引爆了工事关键结构，导致多处通道坍塌，大火蔓延……目前，高顺校尉和秃发乌孤将军正在组织人手全力清理，既要灭火，又要搬运尸体，还要设法疏通道路，工程量颇大……预计，预计完全清理畅通，至少需要两个多时辰，届时……天色恐怕已经完全黑了。”

　　话音落下，帐内热烈的气氛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滞。

　　赫连勃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得意的表情慢慢转化为惊愕，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熊熊怒火。“什么？！清理战场时被埋伏？工事还被他们自己炸塌了？！”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这帮该死的！打不过就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简直无耻之尤！”

　　胥犴脸上的那一丝弧度也彻底消失，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前面听到的关于阶段性胜利和低伤亡的喜悦，此刻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被羞辱的强烈愤怒。

　　不是败于堂堂正正之战，而是在胜利唾手可得时，被对手临走前反手狠狠抽了一记阴险的耳光！这不仅造成了额外的、本可避免的伤亡，更严重拖延了大军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宝贵时间！两个多时辰！足够溃败的敌军重新组织起有效的第二道防线！这所谓的“捷报”，此刻听起来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好一个林凡……好一个断尾求生……”胥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得让帐内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他仿佛能看到对岸那个年轻人，在工事陷落前，冷静地下达着同归于尽般的命令，嘴角或许还带着一丝嘲弄。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胥犴知道，此时发作已于事无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统帅的冷静，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南岸高顺、秃发乌孤！第一，不惜一切代价，加快清理速度！务必在天黑之前，将主要通道清理出来，扑灭大火！第二，占领现有工事残骸及周边有利地形，就地构筑临时防线，加强警戒，严防镇荒城敌军夜间偷袭或反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终落在赫连勃勃身上，虽然心中膈应，但大局为重。

　　“传令北岸大营！所有部队，除必要警戒人员外，全军休整，饱食酣睡！明日拂晓，开始大规模渡河！各部需做好准备，务必在明日一天之内，将所有作战部队及必要辎重，全部输送过黑水河！不得有误！”

　　“是！”众将领命，纷纷退出大帐前去安排。赫连勃勃虽然憋着一肚子火，但也知道胥犴的处置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大帐内只剩下胥犴一人。他走到帐门口，望着对岸那片依稀可见的、仍有烟柱升起的工事废墟，脸色在跳动的火把光影中明暗不定。初战的“胜利”，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他心中对那个名叫林凡的对手，升起了更深的忌惮。这镇荒城，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啃。

　　与此同时，镇荒城内。

　　大康带着一百多名士兵，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踉跄着回到了城中。没有欢呼，没有迎接，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默和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压抑。

　　大康将自己关在临时分配的营房内，一拳狠狠砸在土墙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他没有丝毫完成阻击任务、成功撤离的成就感，心中充斥着的只有无尽的窝囊和羞耻。

　　石头！那个平时闷不吭声的石头！带着三百人，在狼跳涧那种临时构筑的阵地上，硬是打出了接近五千的杀敌数！虽然最终未能全歼，但那是何等辉煌的战绩！足以载入镇荒城的战史！

　　而自己呢？手握一百五十名精锐骑兵（虽然后期充当步兵使用），依托着主公林凡倾注心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构建的黑水河南岸核心防御工事，准备了充足的弩箭、火药……结果呢？杀敌不足两千！自己还差点被包了饺子，最后要靠引爆工事、狼狈撤退才逃出生天！

　　这投入和产出，简直不成正比！这战绩，让他有何颜面去见主公？去见那些信任他的弟兄？一股火辣辣的羞愧感灼烧着他的内心，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军枢院，指挥室。

　　林凡、铁叔、孙焕、孙铮等人齐聚一堂，气氛同样沉重。战报已经汇总过来。

　　铁叔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石头那边，打出了威风，打出了我镇荒城军队的骨气。可大康这边……”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孙焕看着手中关于黑水河工事物资消耗和战果的对比清单，眉头紧锁：“主公，我们在黑水河南岸工事的投入太大了。各类守城弩、弩箭、火药、加固材料……几乎是倾其所有。按照预期，至少应该造成敌军五千以上的伤亡，并坚守三到五日。可现在……仅仅一天就……这战损比，确实……确实出乎意料。”

　　孙铮补充道：“胥犴用兵，虚实难测，我们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地三路并进，更没想到他会投入如此多的精锐在侧翼迂回和奇袭上。我们在兵力分配和战术预判上，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林凡站在沙盘前，久久凝视着那片代表黑水河工事的区域，目光深邃。他缓缓开口道：“这不是大康的责任。”

　　众人看向他。

　　林凡转过身，脸上带着坦诚的反思：“是我低估了胥犴的决心和老辣，高估了固定工事在面临绝对兵力优势和灵活战术时的作用。我将过多的资源和期望寄托在了一道防线上，希望它能大量消耗敌军，却忽略了战争是动态的，敌人不是木偶。大康他们在三面围攻下，能打成这样，能果断撤退并给敌人留下一个烂摊子，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可以说，做得比预想的要好。若非他们最后那一下，胥犴现在恐怕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走到众人面前，语气坚定：“这次，是我们战略上的失算，是我在整体布局上的失误。责任在我，不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传令下去，妥善安置撤回的伤员，优抚阵亡将士家属。大康所部，全体记功，他们完成了在绝境中应该完成的任务。”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黑水河防线已破，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胥犴的主力即将渡河，我们要面对的，是兵临城下的十万大军！都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真正的血战吧！”

　　苦涩的捷报，揭示了残酷的现实。初战的得失，已成为过去，镇荒城的命运，将在接下来的城防战中，迎来最终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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