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箭三雕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哈涅尔看着对面两位气定神闲的大人物，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沉重：

　　“宰相大人，王子殿下……你们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埃雅努尔王子闻言，只是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端起桌上维拉刚刚换上的、盛满琥珀色白兰地的水晶杯，随意地晃了晃，似乎并未将哈涅尔口中的“难题”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能与拉海顿领主联姻，对哈涅尔这个流放边境的小领主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和机遇。

　　而老谋深算的佩兰都尔，则意味深长地看了哈涅尔一眼，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

　　他苍老而平稳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求助，就要付出代价。绑定，也是为了安抚。”

　　哈涅尔默然。

　　他当然明白佩兰都尔话中的深意。

　　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显然是这位宰相一手策划的杰作。

　　佩兰都尔，作为刚铎的宰相，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手段如何，其最核心的出发点，永远只有一个——维持刚铎的稳定与延续。这理念深植于历代宰相血脉之中，无可动摇。

　　这稳定，一方面关乎他们宰相家族自身的利益与存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若刚铎崩塌，何来宰相世家？

　　但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更让哈涅尔无法指摘的一点在于：放眼如今危机四伏的阿尔达，洛汗王国尚未建立，北方的阿尔诺王国仅剩阿塞丹在苟延残喘，整个中土世界对抗东方黑暗势力的最前线，几乎只剩下了刚铎在独力支撑！倘若刚铎从内部开始崩塌、分裂，那么中土世界恐怕将再无光明可言。

　　从这个角度看，佩兰都尔的一切布局，哪怕显得冷酷、算计，也堪称是老成谋国，是为了大局着想。

　　哈涅尔内心对此甚至怀有一丝敬意，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黑暗。

　　而他哈涅尔提出的求助，印拉希尔与阿德拉希尔可能形成的“白城高层与地方实权领主”的结合，显然触及了这位宰相最敏感的神经。

　　这样的组合，一旦坐大，必将挑战白城的王权与中央权威，这是佩兰都尔绝不允许看到的。

　　所以，他必须出手干预，将这股潜在的风险扼杀在摇篮里，或者，至少将其纳入可控的轨道。

　　而卷入其中的哈涅尔，自然也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一颗棋子。

　　只不过，佩兰都尔是一位极其高明的棋手，他将哈涅尔这颗棋子，放在了对他自身、对刚铎、对国王埃雅尼尔二世最有利的位置上。

　　与阿德拉希尔联姻，可以名正言顺地打断印拉希尔伸向南方的触手，破坏其与拉海顿的潜在联盟。

　　将哈涅尔这个胡林后裔与阿德拉希尔绑定，既像是刚铎正式接纳并安抚了这位敏感人物，又可以利用哈涅尔那微妙的身世和与北方的潜在联系，巧妙地牵制、甚至掐断阿德拉希尔可能因坐拥南方而越发膨胀的野心。

　　一箭三雕！

　　佩兰都尔只用一纸婚约，便轻描淡写地达成了多重战略目标。

　　想通了这一切，哈涅尔心中唯有苦笑。

　　被人如此清晰地当作棋子摆布，无论这盘棋有多大，布局者有多高明，那种身不由己的憋屈感，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埃雅努尔王子，仰头将杯中那辛辣醇厚的白兰地一饮而尽，随即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向哈涅尔，语气带着王室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哈涅尔领主，父王感念你之前在王位纷争中明智的支持。所以，白城方面，你无需担忧。”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拉海顿这边……关于索罗斯家族的事情，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内，你放手去做，这里，你说了算！”

　　哈涅尔心中猛地一惊！

　　埃雅努尔这话，等于是王室默许了他接下来对索罗斯家族的全面打压和清洗！

　　而且佩兰都尔就坐在旁边，并未出言反驳，这态度已然明确。

　　不过，这份默许带来的震惊很快便被理智压下。

　　他瞬间明白了背后的深意——这同样是一种敲打。

　　是国王和宰相借他这把刀，来敲打印拉希尔以及其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的议会势力，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在刚铎，真正说了算的，究竟是谁！

　　他哈涅尔，不过是恰逢其会，被选中的那把最合适的刀而已。

　　“多谢殿下信任。”哈涅尔压下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回应道，“哈涅尔必不负所托。”

　　正事似乎已经谈完，房间内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三人又就南方边境的奥克动向、卡伦贝尔的重建等无关痛痒的话题寒暄了几句。

　　片刻后，埃雅努尔率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好了，夜深了，我与宰相明日一早还要返回白城。”

　　哈涅尔连忙起身，恭敬地相送：“二位大人辛苦，我送你们。”

　　他陪着佩兰都尔和埃雅努尔走出房间，来到酒馆二楼相对安静的楼梯口。

　　维拉早已机警地将楼下的喧哗隔开，确保无人打扰。

　　然而，就在佩兰都尔正准备迈步下楼，埃雅努尔也紧随其后的时候，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下方传来。

　　紧接着，一个窈窕而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正是塞拉！

　　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脸颊因运动而泛着红晕。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埃雅努尔和佩兰都尔，目光就直接锁定在哈涅尔身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急切和……一丝被掩盖得很好的慌乱，脱口而出：

　　“哈涅尔！我听人说……你要与莉安娅小姐联姻？！这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楼梯口显得格外清晰。

　　嗡——！

　　就在塞拉话音落下的瞬间，正准备下楼的埃雅努尔王子，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僵立在了原地。

　　他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传来一阵清晰而陌生的、带着酸涩与尖锐的刺痛感，如同电击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握着楼梯扶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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