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政务停滞

　　沈砚去世后的第十天。

　　德顺跪在寝殿外，声音已经带着哭腔：陛下，已经辰时了，百官都在朝堂上等着...

　　殿内没有任何回应。

　　这已经是萧彻连续罢朝的第七日。

　　自从那日在御书房失控后，他就再没有踏出过寝殿。

　　奏折堆积在御书房，已经快要淹没那张紫檀木御案。

　　陛下...德顺又唤了一声，最终还是无奈地退下。

　　殿内，萧彻和衣躺在龙床上，望着帐顶出神。

　　其实他早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

　　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沈砚坐在窗边批阅奏折的样子，看见他偶尔抬头时疲惫却依然含笑的眉眼。

　　他索性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春光正好，可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失去了颜色。

　　陛下。德顺去而复返，这次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筐奏折，几位大人说，这些是急需批阅的急件...

　　萧彻扫了一眼那筐奏折，忽然觉得一阵反胃。

　　这些奏折，每一本都像是在提醒他那个人的缺席。

　　放下吧。

　　他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是江淮巡抚关于盐税改革的奏报，上面详细列举了新政实施后的成效。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萧彻却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这新政，是沈砚花了多少心血才推行下去的？

　　为了平衡各方势力，那人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写了多少份章程，又替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

　　他放下这本，又拿起另一本，是工部请求拨款修缮河堤的奏折。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河汛将至，沈砚拖着病体，连夜绘制了新的堤防图纸...

　　每一本奏折，都能让他想起那个人。

　　想起那人在御书房里为他分析利弊的样子，想起那人咳嗽着还要坚持把策论写完的固执，想起那人总是说陛下，此事还需斟酌时的认真神情。

　　他颓然放下朱笔，对着窗边的方向轻声问：

　　此事，沈卿如何看？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随即苦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难言的苦涩。

　　他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再也不会有回应了，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三日。

　　奏折越堆越多，送来的急件也越来越多，可萧彻一个字都批不下去。

　　不是他不想批，而是每次拿起朱笔，就觉得有千斤重。

　　这江山，是他们一同打下的；这盛世，是他们一同规划的。

　　如今规划的人不在了，他一个人要如何走下去？

　　第三日傍晚，顾清风和赵云峥终于忍不住，一起求见。

　　陛下，顾清风跪在地上，声音沉痛，北境军报，匈奴蠢蠢欲动；江南水患，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漕运改道，千万粮草亟待调度...这些，都不能再等了。

　　赵云峥也红了眼眶：陛下，沈兄若在，定不愿见您如此。

　　萧彻静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窗外。许久，他才轻声问：你们说，他走的时候，可曾怨过朕？

　　顾清风和赵云峥皆是一怔。

　　他为朕付出一切，可朕却从未为他做过什么。萧彻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走的时候，可会觉得冷？可会...害怕？

　　陛下...顾清风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都退下吧。萧彻挥了挥手，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夜深了，萧彻独自一人来到御书房。

　　这里还保持着那日被他砸毁后的模样，没有人敢擅自收拾。

　　只有那个窗边的座位，被他亲手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御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

　　他随手翻开一本奏折，是关于边关互市的。

　　这是沈砚生前最挂心的事之一，当时的沈砚已经越来越虚弱，却还坚持着把边关互市的章程一一列出。

　　他又翻开一本，是关于科举改革的。

　　这也是沈砚的心愿，说要天下寒士尽欢颜。

　　为了这个，沈砚不知查阅了多少典籍...

　　每一本奏折，都像是一把刀，在他心上凌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奏折上。

　　那是沈砚沉睡前写的，关于设立医学馆的提议。

　　奏折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歪斜，可见书写之人当时已经很是虚弱。

　　臣观太医院医案，民间疾苦多因医者不精。

　　若设医学馆，广纳贤才，教授医术，则百姓受益无穷...

　　萧彻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书写之人最后的温度。

　　他的阿砚，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还是这天下百姓。

　　可这天下，可曾善待过他的阿砚？

　　陛下。

　　萧彻缓缓抬头，看见顾清风去而复返，手中还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

　　顾清风将木匣放在桌案上，这是方才在整理沈大人遗物时发现的，微臣觉得，应是沈大人留给陛下的。

　　听到这话，萧彻心头不禁一震，连忙伸手打开了木匣盖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数十个卷宗。

　　每一个卷宗上都细心地标明了事项：漕运改制三年规划、边关互市具体章程、科举改革实施细则...

　　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陛下亲启。

　　萧彻的手微微颤抖着拆开信。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陛下见字如晤，臣去后，万望保重。诸事安排，皆在匣中，若遇难决之事，可按此施行，江山社稷，托付陛下了。沈砚，绝笔。

　　信纸从指间滑落，萧彻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他的阿砚，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连离开，都为他铺好了后面的路。

　　可是这样的体贴，这样的周全，却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他对着空荡荡的御书房，又一次轻声问：

　　此事，沈卿如何看？

　　这一次，他仿佛听见了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陛下，该批奏折了。

　　窗外，月华如水，梨花如雪。

　　而他的阿砚，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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