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杀

　　永熙二十六年九月，细雨绵绵。

　　户部度支司郎中李茂贪墨一案，最终以李茂被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其背后牵扯出的数名中低层官吏或贬或罚而告终。

　　萧彻这把火，烧得恰到好处，既未过分触及陇西李氏的根本，以免引来疯狂反扑，又足以震慑朝野，向永熙帝和所有人证明了他的能力与分寸。

　　然而，这胜利的果实尚未细细品尝，新的挑战已接踵而至。

　　“江南漕运改制，试行已有半载，然成效不显，阻力重重。”

　　御书房内，永熙帝将一份奏折递给肃立一旁的萧彻，“彻儿，朕欲派你亲赴江南，督办此事，肃清积弊，你可敢往？”

　　萧彻心中一震。

　　江南，那是大皇子母族陇西李氏与三皇子母族江南士族势力盘踞的核心地带，漕运更是他们的命脉所在。

　　此行，无异于孤身闯入龙潭虎穴。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躬身接过奏折：“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永熙帝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面庞，目光深沉：“江南水浑，不比京城。此行……带上沈砚吧，他心思缜密，或可助你。”

　　这看似体恤的安排，却让萧彻心头一紧。

　　带上阿砚？去那危机四伏的江南？他几乎能想象到沈砚羸弱的身体在长途跋涉和重重压力下会如何煎熬。

　　“父皇，沈砚他……”

　　“朕知道他的身子。”

　　皇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雏鹰总要离巢，宝剑也需淬火，让他去吧，太医随行，好生照料便是。”

　　回到南三所，萧彻将此事告知沈砚时，沈砚正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绵绵的秋雨出神。

　　听完萧彻的话，他沉默了片刻，随即转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意：“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萧彻看着他，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局势复杂，你的身体……”

　　“殿下，”沈砚轻声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平静，“我能撑得住，江南之行，关乎国策，也关乎殿下在朝中的立足，我……必须去。”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累赘，但他更知道，萧彻此刻需要他的头脑。

　　系统界面上，那个关于江南漕运的支线任务已经刷新，奖励是能暂时缓解他咳疾的【清肺丸】配方。

　　这仿佛是一个讽刺的交换——用他残存的精力，去换取短暂缓解病痛的筹码。

　　出发那日，秋雨初歇，天空依旧阴沉，卫国公沈擎与夫人林氏特意前来送行。

　　林氏拉着沈砚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反复叮嘱他要按时吃药，注意保暖，千万保重身体。

　　沈擎则是一脸凝重，对萧彻深深一揖：

　　“殿下，老臣……就将砚儿托付给您了。” 话语中的沉重与信任，让萧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

　　马车辘辘南下，越往南，秋意越浅，湿气越重，沈砚的身体果然出现了不适。

　　潮湿的空气让他呼吸不畅，咳嗽加剧，尽管太医随行用药调理，但他的脸色还是一日比一日苍白，精神也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多数时间，他都昏昏沉沉地靠在颠簸的车厢内，只有在萧彻与他商议正事时，才会强打起精神。

　　萧彻将他的憔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他尽可能地放慢行程，将最舒适的马车让给沈砚，夜里住宿也必选最干燥温暖的房间，甚至亲自为他试药、守夜。

　　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已超越了主臣之谊，引得随行人员私下议论，但无人敢明言。

　　这一日，车队行至江南地界，距离漕运总督衙门所在的江宁府尚有百余里。

　　天色渐晚，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道路变得泥泞难行。

　　萧彻决定在前方一处较为偏僻的驿站歇脚。

　　驿站条件简陋，但尚算干净。萧彻安置好几乎虚脱的沈砚，看着他服了药沉沉睡去，才稍稍安心。

　　然而，他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一路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

　　依照大哥和三哥的性子，绝不可能让他如此顺利抵达江宁。

　　夜深人静，雨声渐密。驿站内外一片寂静，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突然，沈砚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阵强烈的心悸让他瞬间冷汗涔涔。

　　几乎是同时，他掌心的朱砂痣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警告！检测到高危威胁！敌袭！】

　　【方位：驿站外围，东北、西南！】

　　【人数：约三十，携带弓弩、刀剑！】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尖啸。

　　“阿彻！”沈砚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声，猛地坐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窗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咻咻”声，那是箭矢破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侍卫的怒喝、兵刃相交的铿锵声以及惨叫声！

　　“有刺客！保护殿下！”外面瞬间乱成一团。

　　萧彻本就警醒，在沈砚呼喊的瞬间已翻身而起，一把抓过床头的佩剑。

　　他冲到沈砚床边，脸色铁青：“别怕！”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竟穿透窗纸，笃的一声钉在床柱上，尾羽兀自颤抖！

　　“他们人不多，但占据外围有利位置，用的是弓弩，想将我们困杀在此！”

　　沈砚强忍着心脏的狂跳和系统的警报带来的眩晕感，急促地说道，他将系统探测到的方位和人数快速告知萧彻，“不能固守！驿站目标太明显！必须突围！”

　　萧彻瞬间明白了局势。他看了一眼沈砚苍白如纸的脸和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一把扯过旁边的披风将沈砚严实裹住，然后弯腰，毫不犹豫地将沈砚打横抱起！

　　“殿下！”沈砚惊呼，挣扎着想下来，“放开我，你自己走！”

　　他这病弱之躯，只能是拖累。

　　“闭嘴！”

　　萧彻低吼，手臂如铁箍般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我绝不会丢下你！”

　　他抱着沈砚，一脚踢开房门。

　　门外，赵云峥已带着数名亲兵杀到，浑身浴血，显然刚经历过一番苦战。

　　“殿下！世子！这边走！马厩！”赵云峥急声道，挥剑格开一支射来的冷箭。

　　萧彻抱着沈砚，在赵云峥和亲兵的护卫下，冒着如雨的箭矢，冲向驿站后方的马厩。

　　箭矢不时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死亡的寒意，沈砚被萧彻紧紧护在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手臂坚定的力量。

　　他闭上眼，将脸埋进萧彻的颈窝，不再挣扎。

　　这一刻，什么权谋算计，什么系统任务，都被这真实的、濒死的危险和萧彻不顾一切的守护冲淡了。

　　冲到马厩，萧彻翻身跃上赵云峥牵来的最快的一匹骏马，依旧将沈砚牢牢圈在身前。

　　“云筝，断后！”

　　“殿下先走！”

　　赵云峥持枪立于马厩门口，宛如一尊杀神。

　　萧彻不再犹豫，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冲入茫茫雨夜和黑暗之中。

　　身后，兵刃交击声、喊杀声渐渐远去。

　　冰冷的秋雨打在脸上，生疼。

　　沈砚裹在披风里，依旧冷得瑟瑟发抖，咳嗽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肺腑，带来尖锐的疼痛。

　　萧彻将他更深地按在自己怀里，用宽大的披风尽量为他遮挡风雨，下颌紧贴着沈砚冰凉的发顶，感受到怀中人脆弱的颤抖，心中的怒火与杀意如同这漆黑的夜一般浓重。

　　“坚持住，阿砚……就快到了……”

　　他在沈砚耳边低语，声音被风雨声撕扯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雨势渐小，身后也再无追兵的声影，萧彻才稍稍放缓了速度。

　　怀中的沈砚已经昏睡过去，呼吸微弱，额头滚烫，显然是发了高热。

　　萧彻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小心翼翼地将沈砚抱下马，安置在干燥的角落。

　　他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袍，拧干水分，盖在沈砚身上，又找来枯枝，费力地升起一小堆篝火。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沈砚毫无血色的脸，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偶尔发出痛苦的呓语。

　　萧彻坐在他身边，用手帕蘸了清水，一点点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脸上沾染的泥污。

　　看着沈砚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回想起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那支擦着沈砚耳边钉入床柱的弩箭，萧彻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能永远失去怀里这个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炽热的情感在他胸中疯狂滋长。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拂开沈砚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指尖流连在那精致的眉眼和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与贪恋。

　　“阿砚……”

　　他低声喃喃，如同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更加困惑。

　　他只知道，怀中这个人的安危喜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与他自己的性命紧紧相连，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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