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失控的箭

　　自那日将饴糖扔掉后，沈砚心里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是被闷在了瓦罐里，烧得愈发燥郁。

　　他看什么都不太顺眼，连平日里觉得有趣的弹弓改良也提不起兴致，只觉得心头堵着一团棉絮，呼吸都不畅快。

　　他知道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阿彻对待林婉儿，分明是客气而疏离，甚至比对其他宫人还要多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

　　那日骑射课，阿彻也毫不犹豫地出言维护了他，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注意林婉儿的存在，注意她每日雷打不动带来的精致点心，注意她与阿彻之间那种……基于规矩和才学，他又无法融入的和谐。

　　这种情绪在又一次骑射课上达到了顶峰。

　　今日天气很好，演武场上草皮返青，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湿润泥土气息。

　　负责教习的武将强调了今日练习移动靶的要领，需要更集中的精神和更稳定的心态。

　　沈砚心浮气躁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握着弓，却感觉掌心有些湿滑。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摒除杂念，目光锁定不远处那个被绳索牵引、不规则晃动的皮制靶子。

　　拉弓，搭箭。

　　他的动作依旧标准流畅，带着多年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

　　然而，就在箭矢即将离弦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场边的情景——

　　萧彻正微微侧头，听着站在他斜后方的林婉儿低声说着什么，林婉儿手中还拿着一卷书，似乎在探讨某个与骑射相关的典故。

　　就这么一刹那的分神！

　　手指下意识地松开，箭矢“嗖”地离弦而出！

　　但它飞行的轨迹，却并非指向那个晃动的靶心，而是偏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直射向场边放置兵器的木架方向！

　　而那里，正巧有一名小太监低着头，抱着一捆新箭走过！

　　“小心！”

　　“快躲开！”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那小太监吓得僵在原地，面无人色！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木架附近、一直关注着场上情况的赵云峥反应极快，他猛地侧身跨出一步，同时手臂迅疾如电地一挥！

　　“啪！”

　　一声脆响！

　　那支偏离轨道的箭矢，被赵云峥用手臂精准地格挡开来，箭头擦着他的衣袖划过，带起一缕布丝，最终无力地掉落在草地上。

　　全场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沈砚身上。

　　沈砚自己也愣住了，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脸色煞白。

　　他看着那支掉落的箭，又看看被赵云峥护在身后，惊魂未定的小太监，最后看向赵云峥衣袖上那道明显的划痕，一股冰冷的后怕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差点……差点就伤了人！

　　如果不是赵云峥反应快……

　　萧彻也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小脸紧绷着，先是看了一眼受惊吓的小太监和赵云峥的衣袖，确认都无大碍后，目光才转向沈砚。

　　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包容，而是带着一种沈砚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惊愕、不赞同与一丝薄怒的沉郁。

　　他走到沈砚面前，看着这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挚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肃：

　　“沈砚！”

　　他唤了他的名字，语气沉重。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刚才有多危险！”

　　萧彻的目光紧紧锁住沈砚有些慌乱的眼睛，眉头蹙紧，带着明显的不解与责备，继续道：

　　“你今日很不像你。”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沈砚的心上。

　　“你很不像你。”

　　不像那个总是嬉笑怒骂、机变百出，却关键时刻永远可靠的沈砚。

　　不像那个会为他冒雪求医、会为他改良银簪试毒、会为他规划未来的沈砚。

　　不像那个他全心全意信赖着的，如同阳光般照亮他灰暗童年的阿砚。

　　沈砚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说自己只是不小心分神了……

　　可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在萧彻那失望而陌生的目光下，变得苍白无力。

　　是啊，他今天很不像自己，他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左右，险些酿成大祸。

　　他让阿彻担心了，更让阿彻……失望了。

　　一股巨大的羞愧和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低下头，避开了萧彻的视线，手指紧紧抠着弓背，指节泛白。

　　旁边的林婉儿也走了过来，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秀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轻声道：

　　“沈世子想必是一时失手，殿下勿要过于苛责，好在赵太医反应及时，并未造成损伤。”

　　她这话看似在劝解，却无形中坐实了沈砚失手、险些造成损伤的事实。

　　萧彻没有回应林婉儿的话，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沈砚身上，似乎在等他一个解释，或者一个认错的态度。

　　最终还是教习师傅打破了僵局，他干咳两声，上前打圆场：

　　“殿下，沈世子想必是近日练习刻苦，有些疲惫，一时失准。

　　既然未伤及人，不如……今日就先练习到这里？”

　　萧彻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看了沈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淡淡道：“嗯。今日到此为止。”

　　说完，他不再看沈砚，转身对赵云峥点了点头，示意他处理一下手臂的划痕，便率先离开了演武场。

　　林婉儿见状，也默默跟了上去。

　　沈砚僵在原地，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看着萧彻离开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却带着一股疏离的冷意。

　　赵云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世子，心绪不宁时，不宜动弓矢，回去好好静静心。”

　　“抱歉。”低声道了一句，便将手中的弓往地上一扔，扭头就朝着与萧彻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跑得很快，仿佛要将所有的难堪、羞愧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都远远甩在身后。

　　失控的箭，射偏的不仅是靶心，更是在两人紧密无间的关系中，划下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

　　而那句“你很不像你”，则像一根刺，扎进了沈砚的心里，让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那莫名失控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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