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来的伴读

　　光阴荏苒，倏忽三载。

　　御花园的垂柳已抽出嫩绿的新芽，几株早樱也绽开了细碎的花苞，清风拂过宫墙，带来些许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十二岁的萧彻身量抽高了不少，虽仍显清瘦，但面色红润，眉目间那份挥之不去的怯懦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安静与沉稳。

　　这得益于三年间从不间断的汤药调理、导引术练习，以及赵云峥根据他身体情况逐步引入的、适度的武艺基础训练。

　　当然，更得益于某个人整天在耳边插科打诨、变着法子让他开心。

　　十三岁的沈砚更是像棵汲取了充足阳光雨露的小白杨，蹿高了一截，眉眼长开，俊朗中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跳脱。

　　他依旧是萧彻宫中最活跃的存在，只是如今这份活跃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细致。

　　这两年间，萧彻在沈砚和赵云峥的辅佐下，于宫中愈发谨慎低调，却也稳稳立住了脚跟。

　　皇帝对他似乎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关注，偶尔问及功课，态度虽依旧威严，却不再像过去那般淡漠。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明枪暗箭依旧不断，但萧彻已能更加从容地应对。

　　那个名为“自己人”的小圈子，虽未大肆扩张，却如磐石般稳固。

　　这日清晨，沈砚像往常一样，溜溜达达地往萧彻的宫苑走去，手里还拿着他刚鼓捣出来的改良版的弹弓，准备找萧彻试试威力。

　　刚进院门，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同。

　　宫人们似乎比平日更忙碌几分，脸上也带着一丝郑重的神色。

　　“观墨，怎么回事？”沈砚拉住自己的小厮，低声问道。

　　观墨凑过来，小声道：“世子，宫里一早传来消息，陛下给七殿下指了一位伴读，说是吏部林侍郎家的千金，林婉儿小姐，今日便要过来觐见殿下，一同进学。”

　　“伴读？林婉儿？”沈砚愣了一下。

　　皇子有伴读是常事，他自己当年就是以伴读身份接近萧彻的。

　　只是这两年萧彻处境微妙，加之有他这个伴读在，皇帝也未曾提及此事，没想到如今突然又指了一位，还是个女孩子？

　　他心下有些奇怪，快步走进殿内，只见萧彻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书案后，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赵云峥今日当值，并不在。

　　“阿彻，听说你要来个新伴读？”沈砚凑过去，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晃了晃手里的弹弓，

　　“还是个小姐姐？”

　　萧彻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嗯，父皇的旨意，说是林侍郎家的女儿，性情温婉，才学不错，来陪我读书。”

　　“哦——”沈砚拉长了声音，眼珠转了转，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一个伴读不够？还是觉得你这儿太冷清，给你添点……嗯，色彩？”

　　他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

　　萧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圣意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来了便好生相处便是。”

　　说话间，殿外已传来通禀声，掌事太监引着一位小姑娘走了进来。

　　那女孩看上去约莫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外罩月白比甲，身形纤细，步履轻盈。

　　她梳着双丫髻，簪着两朵小小的珍珠珠花，肌肤白皙，眉眼秀丽，气质沉静，果然如传闻般，是个玉雪可爱、温婉可人的小美人胚子。

　　她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对着萧彻行礼拜下，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黄莺出谷：“臣女林婉儿，奉旨觐见七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举止端庄，礼仪完美，挑不出一丝错处。

　　萧彻抬了抬手，声音温和：“林小姐请起，日后一同进学，不必多礼。”

　　“谢殿下。”林婉儿站起身，垂眸敛目，姿态恭谨。

　　这时，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坐在一旁的沈砚，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去。

　　沈砚也在打量着她。

　　平心而论，这小姑娘长得确实好看，气质也好，安安静静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跟宫里那些或骄纵或刻板的公主、贵女们截然不同。

　　有这样的人陪着阿彻读书，似乎……也不错？至少养眼。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林婉儿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食盒，轻轻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声音柔柔地对萧彻说：

　　“殿下，这是臣女家中厨娘做的几样江南点心，味道清淡，不知合不合殿下口味，母亲说，殿下读书辛苦，可用些点心稍作歇息。”

　　她的举动体贴又自然，带着少女的细心与善意。

　　萧彻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有劳林小姐费心。”

　　沈砚看着那食盒，又看看林婉儿那温婉秀美的侧脸，再看看萧彻那虽然平静却并未拒绝的态度，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得劲。

　　这种感觉很陌生。

　　像是自己惯常占据的位置，突然被另一个人若无其事地靠近了，而且这个人看起来还那么……无可挑剔？

　　阿彻以后读书，就不是只跟他一个人了，还会有一个漂亮又温柔的小姑娘陪着，会给他带好吃的点心，会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跟他说话……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甩出去。

　　人家是奉旨来的伴读，举止得体，对阿彻也友善，他在这儿别扭个什么劲儿？

　　可是，那种微妙的、像是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太傅讲学，沈砚第一次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瞥坐在萧彻另一侧的林婉儿。

　　她听得极为认真，偶尔太傅提问，她也能引经据典，对答如流，声音始终轻柔，却条理清晰，显露出不俗的才学。

　　太傅抚着胡须，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休息时分，林婉儿果然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做得极为精巧的江南糕点，荷花酥、定胜糕，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

　　她将糕点轻轻推到萧彻面前，柔声道：“殿下请用。”

　　萧彻道了谢，拿起一块荷花酥，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味道很好。”

　　林婉儿脸上露出浅浅的、满足的笑意。

　　沈砚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更明显了。

　　他发现自己插不进去话。

　　他总不能也凑过去说“阿彻我给你带了弹弓我们出去玩吧”？显得他多幼稚似的！

　　他闷闷地坐在那里，看着萧彻和林婉儿就着一句诗文低声交谈了两句，虽然萧彻回应得并不多，但那种……那种融洽的氛围，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阿彻身边，除了他，还可以有别人。

　　而且是一个如此优秀、如此契合这宫廷氛围的“别人”。

　　一种模糊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定义的危机感，悄然浮上心头。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贴身收藏的那枚龙纹玉佩，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我才是和阿彻有最多秘密、共同经历过最多的人。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堵得慌呢？

　　这种陌生的、酸涩中带着点焦躁的情绪，如同春日里悄然滋生的一缕藤蔓，悄悄缠绕上了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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