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嫉妒

　　皇帝一句“颇有其祖遗风”的评价，如同在深宫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沈砚能明显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许多。

　　周老太傅提问时语气缓和了些，三皇子萧锐偶尔会与他探讨些经义，虽然依旧温和，但那份客气里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然而，最直接的变化，来自大皇子萧铭。

　　这位年已二十的嫡长子，原本只将沈砚视为一个不懂规矩、哗众取宠的顽童，将萧彻视为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忽视的影子。

　　可如今，这个顽童竟得了父皇那般高的赞誉，而那个影子，也因为沈砚的存在，似乎不再那么容易被彻底忽略了。

　　一种被冒犯、被威胁的感觉，在萧铭心中滋生，尤其当他看到沈砚与萧彻几乎形影不离时，这种不悦便愈发强烈。

　　他不敢直接对刚得了圣心的沈砚如何，便将这份迁怒，毫不掩饰地投向了更好拿捏的萧彻。

　　这日，是旬日一次的骑射课。

　　场地设在西苑演武场，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本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

　　教授骑射的是位姓王的骠骑将军，作风硬朗，要求严格。

　　诸位皇子和伴读皆换上利落的骑射服，连一向安静的萧彻，穿着合身的玄色短打，也显得精神了几分，只是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怯懦，尤其是在看到那匹匹高头大马时，小脸更白了。

　　大皇子萧铭自幼习武，骑射娴熟，是他颇为自得的领域。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挽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矢稳稳命中数十步外的箭靶红心，引来一片叫好声。

　　他得意地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正被内侍扶着，小心翼翼试图爬上马背的萧彻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七弟，”萧铭驱马缓缓靠近，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这上马的姿势，可不像我们天家子弟，倒像是市井里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莫非是惠妃娘娘去得早，没人教你这基本的规矩？”

　　这话语恶毒刻薄，直戳萧彻的痛处。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位宗室子弟和伴读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三皇子萧锐皱了皱眉，却并未开口制止。

　　萧彻浑身一僵，攀在马鞍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低垂着头，嘴唇抿得死死的，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风中瑟缩的落叶。

　　牵着马的内侍也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沈砚原本正在一旁熟悉自己的马匹，闻声立刻看了过来，心头火起。

　　这萧铭，欺人太甚！

　　他刚要开口，萧铭却已不耐烦地用马鞭虚指了一下萧彻那匹马的后臀，对王将军扬声道：“王将军，七弟如此胆怯，如何能习得骑射精髓？不若让马儿跑动起来，习惯了便好！”

　　那匹马被鞭影一晃，受惊般嘶鸣一声，尥了一下蹶子。

　　本就紧张得浑身僵硬的萧彻哪里经得住这般惊吓，惊呼一声，手一滑，竟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噗通”一声跌坐在草地上，虽不高，却也摔得狼狈，尘土沾了满身。

　　“七殿下！”内侍慌忙去扶。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萧彻坐在地上，小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巨大的屈辱。

　　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强忍悲伤与难堪的模样，看得沈砚心头一揪。

　　萧铭高踞马上，看着萧彻的狼狈相，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七弟，你也太不小心了。”

　　沈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冲上去理论，只会让萧彻更难堪，也落人口实。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看到地上几颗圆润的小石子，心中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弯腰捡起一颗石子，扣在掌心。

　　随即，他脸上堆起一个略带“惊慌”和“笨拙”的笑容，快步跑到萧铭马前，像是要替萧彻解释求情，动作幅度颇大地拱手：

　　“大殿下息怒！七殿下他初次骑马，实在是……”

　　他话说到一半，脚下似乎被草根“绊”了一下，整个人“哎呀”一声向前踉跄，握着石子的右手借着身体前倾的掩护，隐蔽而迅速地一弹——

　　“嗖！”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那颗石子精准无比地打在萧铭所骑乘马匹的鞍鞯金属扣环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马匹突然受此一击，虽不疼痛，却受惊不小，猛地扬起前蹄，希律律长嘶！

　　正得意洋洋的萧铭完全没料到这一出，他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为了稳住身形，手忙脚乱地扔掉弓箭，双手死死抓住缰绳，整个人在马背上颠簸摇晃，方才的从容得意瞬间消失，显得颇为狼狈滑稽。

　　“殿下！”

　　“快稳住马！”

　　现场顿时一阵忙乱，王将军和几名侍卫急忙上前安抚受惊的马匹。

　　趁着这阵混乱，沈砚已经“慌忙”站定，一脸“愧疚”地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色铁青的萧铭道：“大殿下恕罪！臣......臣一时脚滑，惊了殿下的马，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态度诚恳，表情到位，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只觉得这卫国公世子真是毛手毛脚，连累了大皇子。

　　萧铭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他狐疑地瞪着沈砚，刚才那一下太过巧合，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难道真是这小子不小心？

　　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无凭无据指责沈砚故意惊他的马，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狠狠瞪了沈砚和刚从地上被扶起、尚有些惊魂未定的萧彻一眼，冷哼一声，拨转马头去了别处。

　　一场风波，被沈砚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化解。

　　王将军整顿秩序，课程继续，沈砚走到萧彻身边，拍了拍他身上的草屑，低声道：“没事吧？”

　　萧彻抬起头，看着沈砚，眼圈还是红的，但那双眸子里，恐惧和屈辱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后怕，有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看到了沈砚刚才的小动作，虽然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知道，阿砚是为了他。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哑：“……没事。”

　　他悄悄伸出手，极小幅度地扯住了沈砚的衣袖，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力量和安心。

　　沈砚感受到袖口那微小的力道，心里软了一下，随即又涌起一股更强的保护欲。

　　皇宫果然不是善地，萧彻的处境比他想象的更艰难，大皇子今日吃了暗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抬眼望向西苑高高的宫墙，目光变得坚定。

　　既然选择了守护，那么无论面对的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会挡在萧彻前面。

　　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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