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考核

　　“快走快走！名额有限，天上掉下来的银子，若不接住了，只怕家里婆娘都饶不过也！”

　　殿前司七万三千人，飞也似奔向校场！

　　靖康前有带甲百万，但步人甲也就是八万套。

　　靖康时被金人抢了三万多套，改造成铁浮屠，又消耗了三万多套，本来所剩无几，但这些年缝缝补补又补到了八万多套，殿前司分的最多，约莫四万套，披甲率可以说天下第一。

　　今日考核，分两匹，便够了！

　　然而名额只有三万人，若是去得晚了，这白送的银钱可就没自己份了！

　　第一轮四万人考核！

　　他们还是低估了整个选拔的难度，步人甲全甲总七十斤，常人着甲已经行走艰难，殿前司本就是全国选来的精兵，自非普通人，然而着甲奔跑十里，也是极为疯狂！

　　“不行了，不行了！有命赚没命花！不如归家，抱着婆娘吃着瓜！”

　　方才一里地，便有人支撑不下去，退出了选拔！

　　有了第一个，还在咬牙坚持的便开始松动心思。

　　第二个……

　　第三个……

　　第七千三百二十六个。

　　杨万里开始急了：“这才刚开始，便退去这般多，能通过考核的只怕没多少啊！”

　　辛弃疾嘿嘿笑道：“不急，现在退出的都是心志不坚之辈，无妨！只要撑过了前面几里地，后面退出的便少了！”

　　三里地过去了，又有一万三千人退出了考核！

　　“提点，这退出的人越来越多了，十里地才去了三里，剩下两万人只怕不到半程便没了！”杨万里急得跳脚。

　　辛弃疾摩挲着下巴，退出的人数确实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三万人定然是招不满了，只是……

　　“助我着甲！”

　　“着甲？”杨万里一脸懵。

　　“呼哧！”

　　豆大的汗珠滴在泥土地上，如同大锤砸在心间。

　　疯狂的喘息榨干了肺叶中的每一丝空间。

　　兜鍪没有放下面甲，但视线依旧不清晰，只因连珠的汗水模糊了双眼。

　　眼前的山谷泛着悠然的白光，望之令人眩晕！

　　该死的天气，一点风都没有！

　　十贯钱！

　　十贯钱！

　　支撑灌铅的双腿向前挪动的只是这三个字！

　　然而意识依旧逐渐模糊……

　　撑不下去了吗！

　　我已经尽力了！

　　七十斤的甲若是普通人穿在身，只怕走路都难，禁军本就是精选出来的人中獬豸，但即便如此，十里地依旧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人群的速度越来越慢，不时有人丢开兜鍪，摔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这是每个士卒都会唱的曲子，传唱了千余年。

　　此时唱了出来，却多了一分怪异的味道，只为这同裳同的是七十斤的步人甲！

　　众人努力睁开朦胧的双眼望去。

　　辛弃疾！

　　他将凤翅紫金冠扣在兜鍪之上！

　　两根凤翅倔强地直插天际，随着固定的节奏上下抖动！

　　一个十六岁的娃娃都能做到，我又如何做不到，想当年也是十里八村第一条好汉，这才能入选禁军！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

　　众人轻声呼喝，随着凤翅抖动的步点向前！

　　古老的歌谣在峡谷中蔓延开来，初时十分杂乱，逐渐变得齐整。

　　轰轰轰！

　　轰轰轰！

　　轰轰轰！

　　众人的步点也开始整齐划一，如同东海夔牛的吼声！

　　当一切有了节奏，便如同打通了奇经八脉，肺腑中的气息也以固定的节奏上下奔腾，甚至连滴下的汗水都有了固定的频率！

　　前途虽远，不过是简单重复而已！

　　这十贯钱，如探囊取物耳！

　　“你怎地来了！”辛弃疾看着全身步人甲的杨万里有些呆了，他与自己不同，与陆游也不同，他是真的不会武艺！

　　“提点能来……我又如何……不能来！”杨万里喘着粗气回道，“下官虽然……不通武艺，君子六艺……倒还省得！”

　　辛弃疾眼中冒出怪异的光来，这可不是君子六艺就能解决的问题！

　　李垕也习了君子六艺，但在建康府被灰衣人围攻时，一拳一脚也使不出来，直接吓晕在地上！

　　今日之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是体能与意志的绝大考验，可不是会点君子六艺就能应对的！

　　不过辛弃疾对他依然充满了赞赏，这步人甲重七十斤，此人能穿了跑起来，已经是极大的不易了！

　　“那一日……王真人……来，教了我……运气！”杨万里的喘息声更大了少许。

　　辛弃疾恍然大悟，这王真人当真了不起，只是这运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没对自己藏私，但自己就是学不会！

　　不！

　　何止是学不会！

　　是全然不能理解！

　　何道人说过，人体中能走气的只有肺，这王真人倒好，全身上下都能走气！

　　当真是奇哉怪也！

　　那一日赵眘击了一拳，王真人整个人飘在空中，难道正是因为全身都是气？

　　“辛大人，你缘何慢了下来！”

　　“青兕！青兕！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

　　辛弃疾胡思乱想之际，脚步不自觉慢了些，这些丘八便超了去，随即大声嘲讽！

　　但这种嘲讽乃是军中常见的打趣，并无恶意，辛弃疾在义军中见过，也不着恼，只是提醒道：“莫要随意加速，保持步频即可！”

　　五里过去，又有近五千人忍受不住，退出了考核！

　　数字依然很多，但辛弃疾心中欢喜起来，退出的人越来越少了！

　　更让他吃惊的是，杨万里还在自己身旁，嘴张得老大，如同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大声喘息，眼瞳更是开始涣散，行进中双脚几乎不能离地，但他依旧在坚持！

　　“杨兄，你的身体快吃不消了！”

　　“我……还……！”杨万里发出的声音早已听不清楚，但辛弃疾看他的样子也自能揣度，心中不免敬佩，便不再劝，反正自己在身边，也能照拂一二。

　　又过一里，辛弃疾的气息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看得众人极为惊异，青兕之名，名不虚传！

　　然而杨万里却不行了，涎水顺着嘴角滴落下来，随即轰然倒地！

　　辛弃疾忙停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杨万里眼神逐渐迷离，没有任何表情，但辛弃疾却读懂了他的眼神，没能坚持下去，落了皇城司的威风，万分抱歉！

　　不到一个呼吸，杨万里便闭上了眼，昏迷过去！

　　“哟喂，这皇城司的勾当也不过如此，我以为能上天入地呢！”嘲讽声轰然而起！

　　这些士卒学不会拐弯抹角，有任何情绪都是及时宣泄出来，当然也不记仇，晌午打完架，出了营便一起吃酒！

　　辛弃疾深知这点，但他这次愤怒了，大声斥道：“你们知道什么，这是个读书人，去岁的进士！一个读书人，在你们擅长的领域一直到昏迷都不曾放弃，你们呢！”

　　众人闻言暗自敬佩，互相递了个眼神，各自低头奔跑起来！

　　毕竟跑了六里地，还能开口说话的也没几个人了，这个时候应该节省每一分力气，直至终点！

　　着人将杨万里送回去休息，并寻太医前来守护，辛弃疾便再次返回，他发现前面的已经快到七里地了，而后面慢的才到五里地，而后面三里地又开始有士卒前来考核。

　　这是退出的人将步人甲交予了后面的同僚。

　　第一轮尚未结束，第二轮已经开始！

　　也好，早点出结果，好早点回去看杨万里。

　　然而他的愿望终究要落空了。

　　到了后面，便不再是体力的问题，而纯粹在于意志力了！

　　能跑到七里的，只要不晕厥，便不会再放弃！

　　“去你娘的！”一人狠狠将同僚帮忙脱下的步人甲甩在地上！

　　“老子恨死这破甲了！”那人恨恨道。

　　“你不是爱死这甲了么，领甲那一日，抱着睡了一晚！”同僚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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