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京华风云

　　朔方城的暗流涌动，终究未能困住黑风寨这艘已然扬帆的舟船。李昊以“朔方郡司马”与“开国县伯”的双重身份，在杜文渊与王贲的夹缝中，如履薄冰却又坚定不移地拓展着属于自己的天地。司马府的牌匾在黑风寨口挂起，虽略显简陋，却代表着一种名正言顺的权力。日常的巡防、剿匪、安民事务，在李昊的授意下，皆以规范文书形式，按时呈报郡守府与将军府“备案”，程序上滴水不漏，让杜文渊与王贲一时也难寻错处。而暗地里，对北境偏远寨堡的渗透、对草原情报的搜集、乃至与某些小部落的隐秘交易，却在孙狗儿的运作下，进行得更加隐秘而高效。

　　然而，李昊深知，偏安朔方一隅，终究是池中之鱼。朝廷的封赏如同高悬的利剑，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若不能真正走入那权力中枢的视野，获得更稳固的奥援，黑风寨的荣辱兴衰，终将系于朔方城内那两位大佬的一念之间。更何况，“开国县伯”的爵位，意味着他必须直面来自京城的目光。

　　这一日，孙狗儿风尘仆仆地从南方归来，带回的消息，让议事厅内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大人，京中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孙狗儿声音低沉，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我们的人费尽周折，才搭上礼部一位员外郎的门路，探听到一些风声。关于大人的封赏，朝中争议极大！”

　　李昊目光一凝：“说下去。”

　　“据闻，力主封赏大人的，是当今太子少保、吏部尚书杨廷和杨老大人。杨老大人在御前力陈大人于北境力抗胡骑、保境安民之功，认为当重赏以激励边军，并言……大人出身寒微而能忠勇为国，正可彰显陛下不拘一格用人之明。”孙狗儿顿了顿，压低声音，“但反对者亦不在少数。以兵部左侍郎刘瑾、以及几位御史言官为首，他们攻讦大人……‘拥兵自重’、‘结交胡商’、‘擅专盐铁’，甚至有人暗指大人与王贲将军……交往过密，恐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堂之上，两派争执不下。”

　　杨廷和？刘瑾？李昊心中飞速盘算。杨廷和是清流领袖，太子师傅，其举荐或出于公心，或为在边将中培植势力以制衡其他权臣。而刘瑾，乃当今皇帝身边红得发紫的大太监，权势熏天，其反对，恐怕不仅仅是针对他李昊，更可能是对杨廷和一派的政治打压，或是受了与王贲不睦的朝中对手的请托。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京城顶层的权力倾轧！

　　“此外，”孙狗儿继续道，“刘瑾似乎对朔方的盐利颇有兴趣，其门下千儿子弟，已有人在暗中打听‘黑风寨’的盐井产量和行销渠道。还有风声说，北镇抚司的缇骑，近日在暗查与草原部落有往来的人员……”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石虎、陈老先生等人面面相觑，脸色发白。他们原以为最大的威胁来自朔方城的王贲和杜文渊，却没想到，真正的惊涛骇浪，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一旦被刘瑾这等权阉盯上，或是被扣上“结交胡虏”的帽子，便是灭顶之灾！

　　李昊沉默良久，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京华风云，果然险恶。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边功赏赐之争，而是牵扯到了皇权、相权、宦权以及边镇将帅的复杂博弈。他这块从北境硬土中崩出的石头，不小心砸进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

　　“福兮祸之所伏……”陈老先生长叹一声，“杨老大人虽是清流砥柱，然刘瑾权势正盛，圣眷正浓……大人，此事棘手啊！”

　　石虎沉声道：“刘瑾贪财，或可破财免灾？只是这盐利，乃我寨根本……”

　　“不可！”李昊断然否定，“刘瑾之贪，如壑难填。今日予他盐利，明日他便要铁坊，后日便会得寸进尺，将我寨生吞活剥！况且，一旦与阉党扯上关系，清流一脉必然视我为敌，杨老大人的援手也将失去。此乃自绝于士林，绝不可行！”

　　“那……难道坐以待毙？”赵大山（伤势已好转大半）急道。

　　“坐以待毙，非我风格。”李昊眼中寒光一闪，“既然躲不过，那便主动迎上去！这京城，是龙潭虎穴，也得去闯一闯！”

　　众人皆惊。石虎急劝：“大人三思！京城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大人初获封赏，根基未稳，此时入京，无异于羊入虎口！”

　　李昊摇头：“非是现在入京。但必须未雨绸缪。狗儿，”

　　“卑职在！”

　　“加派人手，不惜重金，在京中织网！不仅要打听消息，更要设法结交一些不得志的底层官吏、勋贵子弟、乃至宫中有头脸的太监。目标不要放在刘瑾、杨廷和这等顶层人物，他们身边铁桶一般，难以渗透。重点放在那些能接触到机密文书、传递消息的关键小吏，以及那些喜好钱财、能吹枕边风的宫中内侍身上。情报，要快，要准！”

　　“卑职明白！这就去安排最得力的人手！”

　　“陈老，”李昊看向陈老先生，“劳您亲自执笔，以我之名，草拟一份奏章。内容不必涉及朝争，只详述北境胡患之烈、边民之苦、我军将士浴血奋战之艰，并恳请朝廷体恤边陲，拨付粮饷军械，以固边防。言辞务必恳切，数据务必翔实。这份奏章，我要在合适的时候，递到通政司！”

　　“老朽明白。此乃‘哭穷’表功之策，既可彰显大人忠勤，亦可堵住那些说大人‘拥兵自重’的嘴。”

　　“石虎，大山，”李昊最后道，“寨中军务，万不可松懈！尤其骑兵训练和新兵操练，要加快！北方的赤术，绝不会甘心失败。我料朝廷纷争一起，朔方若有变故，王贲、杜文渊未必能全力相援。最终，能靠的，还是我们自己的拳头！”

　　“末将（俺）明白！”石虎和赵大山重重点头。

　　安排妥当，李昊独自走到寨墙最高处，遥望南方。京城，那座象征着天下权力巅峰的巨城，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遥远的符号，而是一片即将卷入的、危机四伏的战场。杨廷和的赏识，是机遇，也是风险；刘瑾的敌意，是灾难，却也可能是……一步险棋的切入点。

　　“刘瑾……”李昊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对付贪婪的敌人，除了硬抗，或许还有另一种方式——投其所好，但喂给他的，未必是他想要的东西。

　　京华风云已起，潜龙能否借此风云，直上九霄？还是被这风暴撕得粉碎？李昊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退缩只有死路一条。唯有主动入局，方有一线生机。

　　“传令下去，”他对身后的亲兵道，“加紧储备皮货、药材、以及……我们特制的‘雪花盐’精品。或许不久，我们要送一份‘厚礼’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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