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纸空文

　　朝廷削权夺职的惊雷，并未如张永所愿那般击垮朔方卫。李昊以其过人的冷静与铁腕，迅速稳住了内部阵脚。那道将朔方卫指挥权移交王贲的圣旨，在黑风寨变成了一纸空文。石虎、赵大山等将领态度坚决，中下层军官皆是李昊一手提拔，士卒更是只认李字大旗。王贲派来“接防”的几名军官，连寨门都未能进去，便被客气而强硬地“请”了回去，得到的回复是“军情紧急，防务交接需从长计议，以免为胡虏所乘”。王贲虽恼怒，却也深知朔方卫是块烫手山芋，强行接管必生兵变，只得虚与委蛇，上表朝廷称“李昊配合，然边情复杂，交接需时”，将皮球踢回给了京城。

　　然而，外部的压力并未消散，反而以另一种更凶险的方式袭来。或许是察觉到了朔方卫内部的紧绷与李昊处境的艰难，北方的饿狼们，嗅到了可乘之机。

　　残存的阿尔斯楞部与一直按兵不动的白狼部扎木合，竟在金帐王庭某种默许甚至怂恿下，暂时放下了龃龉，纠集了超过两千骑兵，绕过朔方卫新设的前沿营垒，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黑水河主营，另一路精锐则直扑相对薄弱的卧牛寨方向！其意图很明显：趁你病，要你命！在你李昊被朝廷掣肘、兵力可能被王贲分薄之际，狠狠咬上一口，最好能打破朔方卫的防线，让朝廷有借口彻底清算！

　　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黑风寨。卧牛寨守将韩冲虽拼死抵抗，但寨墙低矮，兵力不足，情势岌岌可危！黑水河主营也面临巨大压力，石虎被迫收缩防线，苦苦支撑。

　　消息传来，刚刚稍定的朔方卫内部，再次暗流涌动。一些原本就心存观望的中下层军官开始窃窃私语，部分新附的流民更是人心惶惶。若在以往，李昊自可从容调兵遣将，但此刻，他名义上已无调兵之权，若擅自用兵，便是公然抗旨，给张永留下口实；若坐视不理，卧牛寨必破，韩冲等老兄弟性命不保，朔方卫防线将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让俺带兵去救韩冲！”赵大山目眦欲裂，按着刀柄吼道，“管他娘的圣旨不圣旨！总不能看着老韩被胡狗宰了！”

　　石虎相对冷静，但语气同样焦急：“大人，卧牛寨若失，我军侧翼洞开，胡骑可长驱直入，兵临黑风寨下！届时局势将彻底崩溃！必须救！”

　　陈老先生连连跺脚：“救是自然要救！可如何救？无旨用兵，便是抗命！朝廷正等着抓我们的把柄啊！”

　　苏云裳俏脸含霜：“可否急报王贲，请其发兵？”

　　孙狗儿冷笑：“王贲？他巴不得我们和胡虏两败俱伤！怎会出兵？就算出兵，也必是姗姗来迟，坐收渔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昊身上。此刻，他的一念之差，将决定无数人的生死，乃至朔方卫的存亡。

　　李昊面沉如水，手指在粗糙的地图上来回摩挲，目光死死盯住卧牛寨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短短几息之间，他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抗旨的风险、坐视的后果、王贲的算计、朝廷的刀锋……

　　突然，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斩钉截铁道：“救！必须救！而且要快！要狠！”

　　“大人！”陈老先生惊呼，“那圣旨……”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昊断然挥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此等乱命！胡虏大军压境，危及社稷，我等守土有责，岂能因一纸乱命而坐视国门洞开？事后若朝廷问罪，我李昊一力承担！”

　　他目光扫过众人，快速下令，语速快如爆豆：

　　“石虎！”

　　“末将在！”

　　“黑水河主营，我给你留两千人，务必死守！能否做到？”

　　“人在寨在！”石虎重重点头。

　　“大山！”

　　“俺在！”

　　“点齐你麾下所有骑兵，再从我亲卫中抽调五百精锐，凑足一千五百骑！人衔枚，马摘铃，带足箭矢火油，即刻出发，星夜驰援卧牛寨！不要走大路，绕行黑风岭小道，直插胡骑侧后！我要你像一把尖刀，给我把扎木合的主力捅个对穿！”

　　“得令！俺定把扎木合的卵蛋踹碎！”赵大山兴奋地低吼。

　　“狗儿！”

　　“卑职在！”

　　“你的斥候营全部撒出去！盯死阿尔斯楞和扎木合的动向！尤其是他们的粮道和退路！大军出动，消息绝不能泄露！同时，散播消息，就说王贲将军已派精兵来援，朔方卫主力即将反击！”

　　“明白！卑职亲自带人去断他们的后路！”

　　“陈老，云裳，寨内防务和伤员救治，拜托二位！安抚人心，严查奸细！”

　　“老朽（妾身）领命！”

　　军令如山倒！整个朔方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瞬间露出了獠牙。赵大山率领一千五百精锐骑兵，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没入群山之中。李昊则坐镇黑风寨，一方面严密封锁消息，做出固守待援的假象，另一方面，他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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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亲笔写了一封短信，让孙狗儿以最快速度送至朔方城王贲军中。信中，他并未请求发兵，而是以“禀报军情”的口吻，告知王贲：胡虏大举犯境，卧牛寨危在旦夕，末将虽已无调兵之权，然守土有责，不得不权宜行事，已派兵救援。为免朝廷怪罪，恳请将军速发援军，以为后援，并将此“被迫反击”之情，急报朝廷知晓。

　　这是一招险棋，也是阳谋。既告知了王贲自己的行动，堵住了他“坐视不理”的借口，又将“擅自出兵”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同时把皮球踢回给王贲——你若不救，便是畏敌不前；你若上报，也得如实陈述军情紧急。逼着王贲不得不有所表示。

　　三天后，就在卧牛寨即将被攻破的千钧一发之际，赵大山率领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从胡骑毫无防备的侧后翼猛然杀出！铁蹄踏破黎明，箭矢如同飞蝗！正在全力攻寨的扎木合部猝不及防，后军大乱！赵大山一马当先，直扑扎木合的中军大纛！寨内苦战数日的韩冲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率军开寨杀出！

　　内外夹击之下，胡骑崩溃！扎木合见势不妙，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仓皇北逃，部众死伤惨重，被俘者众。阿尔斯楞闻讯，恐遭夹击，亦急忙退兵。朔方卫北线之围，瞬间瓦解！

　　捷报传回，黑风寨欢声雷动！李昊“违旨”用兵，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不仅解了卧牛寨之围，更重创了胡虏联军，稳住了整个朔方防线！

　　然而，喜悦之余，阴云依旧笼罩。王贲果然如李昊所料，在收到信后，派出了数千兵马，“缓缓”而行，抵达时战事已毕，正好“接收”战场，捡了个现成便宜，并“如实”将李昊“违命擅专、然力战退敌”的情况上报了朝廷。

　　接下来的日子，朔方卫上下都在一种忐忑不安的气氛中等待。朝廷会如何处置李昊的“抗命”之举？是功过相抵，还是秋后算账？

　　一个月后，朝廷的旨意终于到了。依旧是由那名阴鸷的太监宣读，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旨意中，对李昊“临机决断、力保疆土”表示了“嘉许”，但对“擅调兵马”之举仍予以“申饬”，罚俸一年，令其“戴罪立功”。而朔方卫的指挥权，依旧含糊地悬着，既未明确归还李昊，也未强行让王贲接管，似乎成了一种默许的现状。

　　显然，李昊这场干净利落的胜仗，以及王贲那份“如实”的奏报，让朝廷（尤其是嘉靖皇帝）意识到，朔方北疆离不开李昊这根钉子，强行拔除，只会让胡虏得利。张永的谗言，暂时被现实的军功压了下去。

　　风波暂息。李昊站在寨墙上，望着北方，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这场危机，只是被强行压下，并未解除。朝廷的猜忌，阉党的敌视，王贲的觊觎，北虏的仇恨，依然如芒在背。

　　“经此一役，朝廷当知，朔方离不了将军。”石虎在一旁低声道。

　　“离不了，也信不过。”李昊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我们要让朝廷明白，动我李昊，就是动摇北疆。但这还不够，我们要变得更强，强到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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