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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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花江畔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黑夜撕开一道惨淡的缝隙。松花江的水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灰霭,寂静无声,仿佛也在为昨日的惨剧默哀。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和更浓重、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与清晨草木的清新格格不入。

  夜海辰独自一人,跪在江畔一片新翻的泥土前。泥土很新,带着湿气,堆成一个简陋却肃穆的小丘。丘前,立着一块粗糙的青石碑,碑上没有繁复的纹饰,只有夜海辰用指力生生刻下的、力透石背的七个大字:

  「爱妻 牧小夏 之位」

  字迹深刻,每一笔都仿佛带着血泪的痕迹,透着一股锥心刺骨的绝望。

  冢前,供奉着几样简单的祭品:一束清晨采摘、还带着露珠的野花,几枚鲜亮的苹果。三柱清香静静燃烧,青烟袅袅,笔直地升入微明的天空,如同逝者无声的叹息,又似生者无尽的哀思。

  夜海辰小心翼翼地将几件物品放入冢前的浅坑中:

  那件染血的、撕裂的洁白婚纱——昨日还是幸福的象征,今日已成诀别的遗物。洁白的蕾丝上,暗红色的血迹如同盛开的彼岸花,触目惊心。

  一条精致的银链,坠着一颗温润的琥珀——那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琥珀中封印着一缕她初见他时绽放的狐火。

  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他曾笑她戴上像偷油的小老鼠,她气得追着他打。

  他一件件摆放好,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沉睡的人。然而,当他摸向口袋,准备放入最重要的那枚钻戒时,指尖却猛地一顿!口袋里空空如也!

  夜海辰的手在空口袋中反复摸索,动作从迟疑变得焦躁那枚象征着永恒承诺的戒指…不见了!昨夜混乱中,他明明记得最后握在手心…是掉在了血泊里?还是…被谁拿走了?一丝冰冷的疑虑如同毒蛇,悄然滑过心间,但立刻被更汹涌的悲痛淹没。他无力再去深究,只能颓然地将手收回。

  他拿起一个粗瓷酒杯,缓缓斟满烈性的关东烧刀子。清澈的酒液在微光下晃动,映出他憔悴不堪的倒影。他双手捧杯,高举过顶,然后缓缓倾斜,将辛辣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洒在冰冷的墓碑前。

  “小夏…”一声低唤,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挤出的破碎音节。他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石碑上。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新翻的泥土、冰冷石碑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痛失挚爱的锥心之痛,足以击垮最坚硬的磐石。

  不远处,幸存的七名卫兵,以及闻讯赶来的秦国强、孙凤鸣、老北风等人,默默地伫立着,如同沉默的剪影。他们看着那个跪在坟前、肩膀剧烈颤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愤怒和无法言喻的悲恸。

  海辰终于缓缓站起身,转过来,所有目睹他面容的人,心头都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仅仅一夜!

  那张原本俊朗非凡、带着龙族特有冷峻英气的脸庞,仿佛被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搓过,刻满了风霜与绝望的痕迹。

  深刻的、如同刀刻般的鱼尾纹从眼角蔓延开去,诉说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最刺眼的是他鬓角两侧,竟已染上了两缕刺目的霜白!如同黑夜中突兀的雪线,宣告着青春的骤然凋零。

  嘴唇上方、下颌、冒出了凌乱、青黑的连鬓小胡子茬,更添了几分沧桑与颓废。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只是此刻,那蓝色深得像结了冰的贝加尔湖底,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曾经睥睨天下的锐利被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毁灭欲所取代。

  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龙族上将,而像是一把出鞘太久、沾满血污、刃口崩卷却依旧散发着致命寒芒的古刀。

  一夜白头,沧桑尽显,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历经劫难后、沉淀下来的、令人不敢逼视的沉重压迫感与成熟魅力,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矛盾气质。

  “参座…” 秦国强声音沙哑地开口,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头。孙凤鸣和老北风也默默上前,拍了拍夜海辰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海辰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此刻也人人带伤的兄弟。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的力量:“弟兄们…辛苦了。受伤的,去军医处好好治。牺牲的…厚恤家属,以烈士之礼安葬。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的,冰冷,沉重。

  午饭时间。营地食堂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却笼罩着一片死寂的沉重。幸存的士兵们默默地吃着,没人说话,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夜海辰坐在饭桌前,一碗高粱米饭,一看桌上面摆着的,全是小夏平时最爱吃的。

  一大盘金黄油亮、撒着芝麻的锅包肉。

  酱焖鳇鱼。

  孜然羊肉。

  芸豆炖粉条,

  酱猪蹄,

  有的人在吃炒毛嗑。她…再也吃不到了!

  夜海辰冰封的眼底,在看到那盘孜然羊肉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骤然碎裂!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小夏像只馋嘴的小狐狸,围着锅台转,偷吃刚出锅的肉片被烫得直跳脚,然后笑嘻嘻地塞一块到他嘴里…“辰哥哥,好吃吗?”那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夜海辰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但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滴落在胸前衣襟。

  整个食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他们心目中如同战神般的参座,此刻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般无声恸哭。那压抑的、无声的悲痛,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参座…” “将军…” 几个老兵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呼唤。

  一个年轻的卫兵,带着哭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参座…您…节哀顺变吧…您这样子…一下子变成…变成大叔了…好…好可怕…” 他说出了所有人的感受。

  不是嫌弃,而是心疼,是看着一座巍峨高山在自己面前、轰然崩塌一部分的恐惧和无措。

  秦国强是个粗豪的性格,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震得跳了起来!他双目赤红,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怒吼道:“哭有卵用!参座!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吃完饭!我就带骑兵营的弟兄们去平了二龙山!把那群王八羔子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给小夏姑娘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给您出气!”

  “对!踏平二龙山!”

  “报仇!”

  “宰了那群狗娘养的!”

  群情激愤!压抑的悲痛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幸存的士兵们纷纷站起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在秦国强的怒吼和弟兄们的激愤声中,夜海辰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软弱和崩溃瞬间被冻结、压缩,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也更加可怕的绝对理智与杀伐决断!他脸上的泪痕在晨光中如同冰棱,鬓角的白发刺眼夺目。

  他缓缓地,拿起面前的筷子。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夜海辰稳定了一下情绪,端起那碗冰冷的高粱米饭。

  他夹起一筷子米饭,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合着泪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仿佛咽下的不是食物,而是刻骨的仇恨,是无尽的悲痛,是必须活下去、必须复仇的责任!

  他一边咀嚼,一边用那嘶哑冰冷、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

  “弟兄们…吃吧。”

  这简单的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军令,瞬间压下了食堂里沸腾的怒火和喧嚣。所有人都沉默地坐了下来,默默地、用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力量都吃进肚子里。

  秦国强看着夜海辰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和鬓角刺眼的白发,咬了咬牙,也抓起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傍晚,营地

  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秦国强率领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东北军骑兵,如同复仇的旋风般冲回营地。他翻身下马,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不甘和怒火,大步走向夜海辰的帐篷。

  帐篷内夜海辰正对着地图沉思,烛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和深刻的鱼尾纹。秦国强掀帘而入,声音带着挫败和狂怒:

  “草他妈的!扑了个空!二龙山那帮龟孙子,老窝里连根鸡毛都没剩下!全他妈吓跑了!跑得干干净净!”

  夜海辰缓缓抬起头。烛光下,他一半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他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意料之中,只是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地图上二龙山那复杂险峻的地形,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洞穿一切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杀意:

  “跑了?”

  “二龙山沟壑纵横,易守难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传令下去,严密封锁所有进出山的通道,尤其是那些只有老猎户才知道的羊肠小道。”

  “通知王亚樵,他的人脉广,给我查清楚,昨天袭击之后,有谁跟二龙山的人接触过!特别是…那些能让他们跑得这么快、这么干净的‘大人物’!”

  “这仇,要报。但不是现在莽撞地钻进山沟里送死。”

  “血债,必须血偿。一个都跑不了。”

  “——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和山雨欲来的沉重。那不是放弃,而是最冷酷、最精准的复仇宣言!他眼中的冰蓝,仿佛冻结了整个帐篷的温度。

  松花江畔的血与泪,二龙山上的空寨,都化作了燃料,点燃了夜海辰心中那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这火,将在冷静的谋划中,烧尽所有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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