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放电影

　　为了丰富村民的文化生活，村支书李长山特意从县文化站借来了放映机和几盘老电影，决定在大队部的门前，连放三天露天电影。

　　这可是村里的大事。天还没黑，大队部就挤满了人，孩子们在幕布前后追逐打闹，大人们则搬着自家的板凳、竹床，抢占着最佳位置。

　　林福来也来了。他没有去抢位置，而是和黄明远老师一起，帮着放映员调试机器。高考失利后，他更愿意跟黄老师待在一起，似乎这样能离那个他没能去成的“知识世界”更近一些。

　　周桂花和一群姑娘们，则占据了最前排的黄金位置。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着今天的电影是打仗的还是谈对象的，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村口的方向瞟。她们在等那个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出现的身影。

　　刘三奶也难得地出了门，她拄着拐杖，在晒谷场最边缘的一块大青石上坐下，闭目养神，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电影开始了，放的是一部香港的武打片。

　　就在所有人都被银幕上飞来飞去的英雄吸引时，吴老虎的摩托车才“轰隆隆”地姗姗来迟。

　　他没有往前挤，只是把车停在人群最后面，长腿一支，就那么随意地靠在车上，从兜里掏出烟，点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

　　他的目光，在扫过人群边缘时，停住了。

　　他看到了苏文清。

　　苏文清也来了。他没有坐着，只是安静地站在刘三奶身边那棵树的阴影里，似乎随时准备离开。

　　今晚的他，和吴老虎印象中那个总是穿着灰扑扑旧衣服的“豆芽菜”不太一样。

　　他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褂子。

　　或许是寒假在家休息得好，他的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他摘下了那副厚厚的眼镜，露出了完整的五官。

　　吴老虎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脸。

　　那不是他以为的“清秀”，更不是周桂花她们口中的“娘娘腔”。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帅气。他的眉眼很干净，鼻梁挺直，嘴唇的轮廓清晰而柔和。因为长期看书，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沉静和忧郁。

　　当银幕的光一明一暗地掠过他的脸时，那种光影交错下的疏离感和文艺气质，让他整个人都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与周围这片喧闹的乡土格格不入，却又牢牢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吴老虎夹着烟的手，不自觉地停在了半空中。

　　电影里，一个女主角被恶霸调戏，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放映机却在这时，“咔”的一声，卡带了，银幕上的画面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白光。

　　放映员急得满头大汗，捣鼓了半天也没修好，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怨声载道。

　　“怎么回事啊？还看不看了？”

　　“快放！快放！”孩子们起哄。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嘈杂中响了起来。

　　“我来试试吧。”

　　是苏文清。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在众人的注视下，苏文清第一次没有退缩。他走到放映机前，对那个年老的放映员说：“大爷，我是学校电教社团的，帮老师修过这个。”

　　他拿起螺丝刀，打开机器盖子，借着手电筒的光，专注地检查起来，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在那些复杂的零件和胶片之间穿梭，动作熟练而沉稳。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病弱的“苏秀才”。

　　晒谷场上，原本嘈杂的人声，第一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块白花花的幕布，聚焦到了这个蹲在放映机前的清瘦青年身上。

　　“哎，那不是苏老秀才家的孩子吗？他还会这个？”一个大婶惊讶地对身边人说。

　　“可不是嘛，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还有这本事。”

　　周桂花和她的姐妹们，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桂花，你快看，”一个姑娘用手肘碰了碰她，“我头回发现，苏文清长得……还挺好看的，你看他那手指，比咱女人的还巧。”

　　周桂花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身影。

　　一瞬间，之前苏文清之前的风言风语似乎都被在场的人们忘光了。

　　吴老虎靠在摩托车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好了。”

　　苏文清把最后一颗螺丝拧好，站起身。放映员将信将疑地按下播放键。

　　银幕，重新亮了起来，熟悉的武打配乐再次响起。

　　人群中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看电影时热烈十倍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行啊！苏秀才！”

　　“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

　　孩子们更是把他当成了英雄，围着他叫“苏哥”。

　　苏文清在众人的赞誉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安静地回到了树下。

　　电影散场后，人群三三两两地往家走，嘴里议论的，却不再是电影里的英雄，而是今晚真正的“英雄”。

　　“真没看出来，苏家那娃，还有这手艺，看来读书还是有用的。”村支书李长山对他身边的黄明远老师说。

　　黄明远欣慰地说：“这孩子，聪明，就是性子太静，今天这事，对他来说是好事，能让他多点自信。”

　　另一边，王富贵正跟他的小跟班们嘀咕。

　　“会修个破机器有啥了不起的，”他酸溜溜地说，“等我爹从县里给我搞台录像机回来，天天在家里看，才不稀罕这露天电影。”

　　而刘三奶，拄着拐杖，走在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独自站在槐树下的身影。

　　吴老虎没有立刻离开，他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发动摩托车，把车头对准了槐树下的苏文清。

　　刺眼的车灯，像一道光剑，瞬间劈开了苏文清身前的黑暗，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苏文清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吴老虎坐在车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就这么看着他。他没有说话，但那目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具侵略性，像是在说：我看见你了。

　　苏文清在刺眼的光芒中，慢慢放下了手，他的目光，穿过光柱，就这么与黑暗中的吴老虎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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