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绝境中的信任危机

　　雪刚停，院子里的灯笼还挂着。李秀芬拎着水桶从井边回来，脚印一串，踩在薄冰上发出轻响。

　　她把水倒进缸里，抬头看了眼吴婶家窗户。前两天还热乎的招呼，现在没了。人影在窗后晃，帘子一拉，什么话也不说。

　　赵大妈路过时放慢脚步，压低声音：“你没得罪她吧？她昨儿个念叨你装好人，背地里撺掇她去黑市发财。”

　　李秀芬手一顿，舀水的瓢停在半空。

　　她没说话，把瓢放进桶里，转身回屋。

　　锅里剩了点小米粥，她热了热端出来吃。筷子搅着碗底，心里明白了几分。那晚她说得清楚，不去黑市是怕连累林建华。吴婶当时点头答应，怎么转头又信了闲话？

　　她不怪吴婶笨，只怪嘴快的人太多。

　　第二天下午，她和面蒸菜角。萝卜丝挤干水分，拌上糖、油渣、葱花，包进玉米面皮里。锅盖一盖，火苗舔着锅底，香气慢慢往上冒。

　　她多包了几个，出锅后用小碗盛好，冒着热气。

　　走到吴婶门口，她敲了两下门。

　　“吴姐，刚出锅的，您尝尝，怕凉了。”

　　门开了一条缝，吴婶看见是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不饿。”

　　“那你放着，等会儿垫垫。”

　　李秀芬不等她推，直接把碗放在门边的小凳上，自己也坐下。

　　“我知道你这两天不理我，是有原因的。”她说，“要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你直说，我不怪你。”

　　吴婶站在门里，两手抓着门框，没动。

　　“那回黑市的事，我是真拦你了。”李秀芬看着她，“你要不信，可以去问赵大妈，问王霞，谁都知道我说什么是什么。我要是想赚那点便宜，还能天天劝人守规矩？”

　　风从院子那头吹过来，掀了掀门帘。

　　吴婶低头看着碗里的菜角，白气往上蹿。

　　“我听人说……你说厂里票证能私下换钱，让我去试。”她声音低，“还说你能找路子。”

　　“谁说的？”李秀芬问。

　　“……记不清了。”

　　“那你信他们，还是信我这些日子一碗饭、一块煤的情分？”李秀芬站起来，“咱们住一个院，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丈夫吴老蔫厂里那次差点被处分，是谁帮你去找班长说情的？是我。你孩子发烧那晚，是谁送过去热水和药的？是我。黑市骗局传出来那天，你是庆幸没去，还是后悔没跟我一块去？”

　　吴婶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你要觉得我虚伪，这碗菜角你扔了都行。”李秀芬语气平了，“但我今天来，不是争对错。是不想看着咱们这个院子，因为几句闲话，变得生分。”

　　她说完转身要走。

　　“秀芬。”吴婶叫住她。

　　李秀芬停下，没回头。

　　“是我糊涂。”吴婶声音有点抖，“听见人说，就当了真。我没想过……你怎么可能一边劝我别碰黑市，一边又拉我进去。”

　　李秀芬这才转过身。

　　“你也知道，咱们这种人家，经不起一点风浪。”她说，“钱丢了是小事，名声坏了，家里人跟着受牵连才是大事。你有顾虑，我能懂。可你不该不信我。”

　　吴婶眼圈红了，伸手抹了下眼角。

　　“那天你在澡堂帮我解围，我心里一直记着。”她低声说，“后来你劝我去黑市，我以为你是怕我一个人去吃亏，才这么说……没想到是我想岔了。”

　　“我不是劝你去。”李秀芬摇头，“我是拦你。”

　　“我知道了。”吴婶点头，“是我听偏了，心也偏了。”

　　她端起碗，把菜角往屋里拿。“进来坐会儿？天冷。”

　　“不了。”李秀芬笑了一下，“我还得去给乐乐缝棉袄。”

　　吴婶站在门口，看着她走远。

　　第三天早上，李秀芬扫院子，发现自家门口多了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尺蓝格子布头，还有一小包白糖。

　　她认得，这是吴婶以前攒着做衣服的料。

　　中午做饭时，吴婶端着锅过来洗，两人隔着水池碰了面。

　　“你家菜角馅调得好。”吴婶说，“萝卜不涩，糖也匀。”

　　“你喜欢就成。”李秀芬擦着手，“下次教你。”

　　“行。”

　　两人不再多说，但气氛不一样了。

　　过了两天，赵大妈又提着水壶回来，一脸气愤：“哎哟我的天！西关那边又有人摆摊卖‘的确良’，五块钱一件，结果穿一次就烂。听说还是熟人介绍去的，亏了二十多块！”

　　院子里几个人围上来议论。

　　“现在骗子专挑熟人下手。”王霞说，“打着帮忙的旗号，其实坑的就是信任你的人。”

　　吴婶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头也没抬。

　　李秀芬正晾衣服，听见这话，看了吴婶一眼。

　　吴婶放下针线，开口：“我前些天也被人说能买到便宜布料，差点就信了。幸亏有人拦着，我才没去。”

　　赵大妈问：“谁啊？”

　　“还能有谁。”吴婶看了李秀芬一眼，“就是天天劝咱们别贪便宜的那个。”

　　众人安静了一瞬。

　　赵大妈拍腿：“我就说嘛！秀芬从来不说假话。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一听就不靠谱。”

　　王霞点头：“她连厂里发的劳保肥皂都舍不得多用，还能想着去黑市发财？笑话。”

　　李秀芬没接话，继续拧干毛巾挂在绳上。

　　傍晚林建华回来，看见她坐在灯下缝补，问：“吴婶家那事解决了？”

　　“嗯。”她说，“人想通了就好。”

　　“她今天在厂门口碰见我，还主动打招呼。”林建华把饭盒放在桌上，“难得。”

　　李秀芬抬头笑了笑，继续穿针。

　　第四天清晨，李秀芬起床开门，发现门口绳子上挂着一对红穗子。不是新买的，是旧的，但洗得干净，系得整齐。

　　她抬头看了看吴婶家窗户，窗帘动了一下，很快合上。

　　她没说什么，把红穗子取下来，叠好收进抽屉。

　　几天后，院里开始准备年夜饭。各家凑菜，拼桌子，在中间搭了个长案。

　　李秀芬端出一盘炸麻花，一碟糖蒜。

　　吴婶拿来两个碗，里面是炖好的白菜粉条和一小块腊肉。

　　“我家不多，凑个味。”她说。

　　“够了。”李秀芬接过碗，放在桌上。

　　晚上六点，灯笼全亮了。孩子们穿着新衣跑来跑去，大人围坐一圈，倒上一点散酒。

　　赵大妈举杯：“今年咱院里不容易，可也热闹。来，为咱们自己，干一杯！”

　　大家笑着碰杯。

　　吴婶喝了一口，忽然看向李秀芬：“明年……你还教我剪窗花吗？”

　　“怎么不教。”李秀芬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角，“你想学多少都行。”

　　吴婶低头吃饭，嘴角微微翘起来。

　　半夜零点，鞭炮声响起。院子里的人纷纷站起身，往天上扔小挂鞭。

　　李秀芬拉着乐乐站在门口，吴婶抱着刚洗完的碗站在水池边，抬头看烟花。

　　一道光冲上天，炸开一片红。

　　吴婶忽然说：“秀芬，谢谢你那天没甩手走人。”

　　李秀芬没回头，只把手揣进袖子里。

　　“咱们是一个院的。”她说。

　　风把灯笼吹得晃，绳子吱呀响。

　　李秀芬走过去，扶了下歪了的挂绳。

　　吴婶看着她的背影，把手里那碗没放下的菜角残渣轻轻倒进灶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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